请来的阴阳先生,是白塔村的朱老先生。白塔村坐落于南塬的半山腰处,村子极小,因村中一座传说中的白塔而得名。整个村庄不过十几户人家,零零散散地居住在沟畔崖边,“十户八姓”是这个小村的显著特点,住户大多是早年从外地逃荒迁徙而来,只有朱家自称是扎根此地百年的老户。传说这个距离墩台梁仅五里之遥的小村庄,曾经居住过一位能预知未来的仙长——原本在桥山修行的道长元龙子。朱家先祖被元龙子收为入室弟子,习得风水堪舆之术,自此南塬才有了阴阳先生这一行当。村庄原有一座白塔,据说是为镇压一条兴风作浪的妖龙所建,塔中供奉着一尊蟠龙绕柱的菩萨像。元龙子道长之所以选择在此地居住,正是为了长期守护白塔,镇压塔下妖龙,保一方安宁。不过传说中的白塔,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座与远处墩台梁遥相呼应的寻常土堆罢了!唯有朱家后人,恪守祖训,每年七月十三日必定焚香祭拜。据说这是元龙子留下的规矩,每年此日必须默念心经三遍,否则那被镇压的妖龙便会重现人间,伤人害命。
曹老六不放心将接请阴阳先生这等大事假手他人,便亲自牵着家中毛驴,前往白塔村接来了年迈的朱老先生。老先生颤颤巍巍地骑在曹老六牵着的毛驴背上,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曹礼贤家中。曹厚孝不在,孝子之责便由曹老六代为履行。他在朱老先生面前恭敬地行三跪九叩之大礼,恳请先生为家严(曹礼贤)、家慈(曹吴氏)选择一处能福泽子孙的阴宅宝地。朱老先生端坐于前厅的太师椅上,手持象征法力的桃木剑和勘测风水的玉罗盘,神情肃穆地接受了曹老六的叩拜。大礼行毕,朱老先生便在曹老六的陪同下,来到村中一处洼地——这里便是曹家世代沿用的专用坟地。老先生取出罗盘,凝神静气,开始仔细勘测方位,定位穴位。
趁着这个间隙,曹老六才得空在地头蹲下身来,从腰间抽出烟袋锅,慢悠悠地装满自制的旱烟丝。就在他用火镰敲打燧石,火星即将点燃烟丝的刹那,耳边猛地传来朱老先生一声短促而惊异的呼声!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曹老六手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火镰掉在地上。抽烟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他慌忙起身,循声望向老先生的方向,同时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了过去。凑近一看,原来朱老先生方才看中的那一处阴宅穴位,竟在这深秋已尽、寒冬初临的时节,悄然绽放出一朵娇嫩的粉色小花!难怪阅历丰富的老先生也忍不住发出惊呼。这朵掩藏在枯黄败叶之下的小花,或许昭示着曹礼贤夫妇生前积累的阴德福报,或许是这块土地本身蕴藏着不为人知的神异,又或者,是冥冥之中上苍给予的某种特殊眷顾。
在这样一个万物凋零的寒冷季节里,翻阅南塬几百年的历史记载,也从未听说过有野外开花这等奇异事件发生。曹老六作为一名在县府做事的经纪人,每日里接触三教九流,听人谈天说地、讲古论今是常有的事,却也从未听谁提起过,在这初冬凛冽之际,竟会有花朵绽放。目睹此景,他心中自然也是惊诧莫名!
曹礼贤夫妇阴宅穴位开出奇异花朵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南塬!那些好打听新奇事的人,纷纷专程跑来洼地,只为亲眼目睹这朵不可思议的小花。在这样的情形下,消息很快从中部县不胫而走,越传越远,越传越离奇!有说法称,朱老先生手持罗盘,正凝神分穴定位之时,半空中陡然闪过一道刺目的亮光,惊得蹲在地头抽烟的曹老六失手扔掉了烟袋锅。这道亮光如同神谕,直直指向洼地土崖下一处地方,紧接着,那朵粉色的花儿便破土而出。这被传为是“青龙归位”的顶级吉穴,预示着曹礼贤家中日后必定要出大富大贵、名震一方的大人物;也有人煞有介事地说,这种级别的风水宝穴,寻常人家根本无福消受,压不住它的气运,弄不好反而会导致曹礼贤一脉自此断子绝孙……种种光怪陆离的传言甚嚣尘上,首先让经验丰富的朱老先生自己都乱了方寸,失去了主见!他操持阴阳、看了一辈子阴宅,也是生平头一遭遇到这等奇事。那些关于“普通人压不住好穴位,反而会招致灾祸,甚至断后”的说法,在他心中盘旋不去。万一真因这穴位的选择,导致曹礼贤家断了香火,自己这把老骨头,今后恐怕再也无法在南塬端起阴阳先生这碗饭了!
然而,曹氏家族的族长曹礼臣却对此事持截然相反的看法,他坚持认为这是天降祥瑞的大好事。曹家本就是南塬上曾经显赫一时的名门望族,如今出现这等异象,恰恰说明曹家气运流转,要改换天命了!或许自此之后,曹氏门楣将在这片土地上重振雄风,再现辉煌。原本举棋不定的朱老先生,听曹礼臣族长这般一说,回头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曹家祖上确实是南塬的霸主,根基深厚,上天眷顾这样的人家,也在因果轮回的情理之中。最终,朱老先生拍板,就确定选在此处穴位,并立即安排斩穴人动工挖掘墓穴。
在这南塬地界,只有来家一门是祖祖辈辈专业从事斩穴(挖掘墓穴)的营生。此外,还有专门主持白事礼乐的吴家,张罗嫁娶红事的王家。这些人家的先祖,当初都是曹家大院里世代服务的仆佣或工匠,为曹家几辈人尽心效力。如今,他们各自形成了自己的村落,守护着祖传的职业和行规,早已不再受曹家的任何约束。正是这种背景下,曹家人内心深处对重振家声的渴望变得尤为迫切,族长曹礼臣在这件事上的表现更是明显!曹家已经连续好几代人都未能做出什么足以引起南塬人瞩目的大事,家族声望日渐式微。长此以往,曹家恐怕真要在南塬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大家本以为阴宅开花已是足够神奇,却万万没想到,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在后头!曹老六后来每每回想,都不得不感叹,这恐怕就是老天爷精心安排,要让曹厚孝回来为父母送终。就在来家的老三——如今南塬斩穴人中的领头人,按照朱老先生划定的精确方位开始动土挖掘时,刚挖下去还不足一尺深,那坑底竟然汩汩地渗出了如同鲜血般鲜红刺目的液体!这诡异的红色液体迅速蔓延开来,很快浸满了那方方不过三尺的浅坑底部。来家老三干这行当多年,各种怪事也算见多识广,起初他还以为是挖到了兔子或田鼠的巢穴,触到了什么动物残骸。但那红色液体蔓延的速度之快,范围之广,远超寻常,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前所未闻、闻所未闻的奇诡怪事!
眼前这瘆人的景象,顿时让围观的人群陷入一片慌乱!但作为领头人的来家老三深知自己绝不能慌乱。若是他此刻慌了神,就意味着来家在南塬上斩穴人的金字招牌就此砸了,以后再也端不起这碗饭。他强自镇定心神,迅速指挥人手在墓穴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位上点燃香烛,招呼所有在场的人一起跪拜,虔诚地祈求头顶三尺神明宽恕惊扰,赏大家一口饭吃。于是,六、七个斩穴人撅着屁股,一丝不苟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将准备好的五谷杂粮虔诚地撒入那刚挖出三尺、渗着红水的坑中,最后更是足足敬献了一整坛美酒给土地神明。看着这坛好酒就这样倾泻入土,心疼得曹老六直在心里骂娘!曹厚孝不在家,眼下所有开销都得由他曹老六来张罗操持。眼睁睁看着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被这样“糟践”,他实在肉痛不已。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面对这等诡异现象,若不及时进行安抚祭祀,极有可能给主家带来难以预料的灾祸。斩穴人这番看似破费的祭拜,实则是在替主家消灾解难。
说来也真是奇怪,经过这一番隆重的祭拜仪式后,坑底那片刺目的血红液体,竟真的渐渐褪去,最终消失无踪!曹老六心里头总犯嘀咕,觉得这八成是来家老三为了多赚些钱耍的花招,地底下哪会平白无故渗出像血一样的水?直到当天下午,一条体形巨大、身上布满黑白相间环纹的大蛇猛地从墓穴附近的草丛中窜出,曹老六才彻底相信,来家老三确实没有耍什么手段,这块阴宅之地,确实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那大蛇倒也没有伤人,但它那骇人的巨大身躯,当场就把两个正在干活的来家帮工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晕厥过去!这两人醒来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干这活了。还有另外几个人也受到惊吓,坚持要辞工,一口咬定这是白塔镇压的妖龙重现人间,此地必定会出大祸事。来家老三眼看苦劝无效,只好使出杀手锏——谈涨工钱。总算靠着加钱,勉强留下了剩余的人手。紧接着,他又转身找到曹家管事的人(主要是曹老六),要求增加工钱。曹老六本心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想想从选穴开始遇到的这接二连三的诡异事件,最终还是咬着牙同意了涨工钱的要求,让斩穴人继续把活干完。
就在这多事之秋的当天凌晨三点,曹厚孝风尘仆仆地踏进了贤庄的土地。此时万籁俱寂,街巷中早已杳无人声,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也显得有气无力,划不破这沉沉的夜色。他自然毫不知晓,家中父母已然双双离世!当看到自己家大门口高高悬挂的惨白丧幡那一刻,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呆若木鸡,愣在了原地。
离家之时,父母明明身体康健,为何如今家门口竟挂起了这代表丧事的白幡?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心急如焚地撞开大门冲进院内。灵堂前摇曳的烛光下,父母那熟悉的遗像映入眼帘,而曹老六正披麻戴孝跪在灵前。这景象如同重锤狠狠击在曹厚孝心头,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地。跪在灵前、连日操劳疲惫不堪的曹老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扑通巨响惊得睡意全无!这几天他忙前忙后,大事小情全靠他一人支撑,实在是困倦到了极点,方才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儿。这沉闷的响声,在这接连发生怪事的几天里,格外瘆人,早已让曹老六成了惊弓之鸟!他吓得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院中方向。黑暗中,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想上前查看,又怕是这几天遇到的什么诡异东西再现,心中又惊又惧。情急之下,他顺手从灵堂前抄起一根驱邪用的柳木枝条,紧紧攥在手中,这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试探着朝那团黑影挪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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