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南塬风波 >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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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老六在后庄一处偏僻山坡上的窑洞里,为张军堂安排好了住处。这窑洞虽显破旧,但四壁厚实,能挡风寒,位置隐蔽,不易引人注意。曹老六一边拍打着炕上的灰尘,一边告诉张军堂,这窑洞的租金是一年四个大洋,不过呢,可以先欠着,等以后有了钱再给也行,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大方的热络。张军堂心里盘算着要给姑父留下一个好印象,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得靠这些亲戚帮衬,于是就把自己仅剩的两块大洋从衣袋里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交给了曹老六。他和曹老六说,剩下的钱等自己赚到了就会马上补上,希望曹老六能先替他担待着这个事情,声音里透着诚恳和一丝不安。曹老六嘴上说着“不急、不急”,脸上堆着笑容,可是他的手却非常迅速地接过了张军堂递过来的那两个大洋,那动作快得就好像生怕被别人抢了去似的,手指还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银元的边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军堂在心里开始小看了曹老六,觉得这人表面和气,内里却藏着小算计。

其实啊,这孔窑洞是曹老六很早之前就占下来的曹家祖产,位置偏远,无人问津,根本就和外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说收的租金那自然也是收进自己的腰包,一分一厘都不会上交家族。在其他人的眼里,曹老六是个雁过拔毛的人,只要有利可图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放过,哪怕蝇头小利也盯得紧。然而在他自己看来,这是一种合理的获利方式,祖上留下的产业,自己经营收租天经地义,并没有什么问题。17岁的张军堂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涉世未深,远没有曹老六那么多的心眼!要知道,曹老六的父亲是现任族长曹礼臣之前的族长,在家族中威望颇高,按照曹家一直以来的传统,本来应该是曹老六接任族长这个职位的。

可是曹老六嫌弃族长这个职务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整天要调解纠纷、主持祭祀,费心费力还没油水,就坚决不愿意接受这个职位!因为这件事,他和自己的父亲闹得很僵,父子俩大吵过几回,曹老六甚至摔门而去,差点断了父子关系。他的父亲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召集了家族中仅存的几个老辈人,如曹厚孝的父亲等人,大家一起商议新族长继任的事情。经过了好几番的讨论,老辈们争论不休,最终才选定了为人老实、不计较得失的曹礼臣来担任族长之职,这才平息了风波。

曹老六这个称呼,源于他在家族中的大排行序列,实际上他却是家里的独生子,排行只是按同辈叔伯兄弟的年龄来算。据家族里口口相传的说法,他们这一支系历来都是一脉单传,世代如此,男丁稀少得很。他的父亲是亲兄弟两个,其中一位就是曹厚孝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亲堂弟,可这位堂弟也是家中独苗,一脉单传的宿命仿佛刻在血脉里!按照家族的记载,南塬曹家最早是由四兄弟开枝散叶而来,依据五服关系逐渐分家立户,发展到现在、大支系已经分出十多支,五服之外的小支系三十多支,房头繁杂,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远近亲疏的分别。逢年过节时,亲支近派走动频繁,疏远旁支则渐渐淡了往来。而曹老六自己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可能是祖上担任族长的时候得罪了不少族人,比如分配田产不公或惩罚过严,从而经常遭受暗中的诅咒,这才导致家族人丁不兴旺的一个结果,每每想起这些,他心头便蒙上一层阴翳。

曹厚孝乃是曹老六伯父曹礼贤膝下唯一的儿子,两人自襁褓中便相伴成长,情同手足,深厚无比。尽管曹厚孝年纪上还略小曹老六几个月,可他为人处事却更像一位沉稳可靠的兄长,无论何时何地,总是细致入微地照料着曹老六的生活点滴。这份如兄如弟的亲密情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未曾改变,直到曹厚孝毫无征兆地突然失踪!曹厚孝的骤然消失,令曹老六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整整两日沉浸在无法排遣的伤心之中。

他伤心的根源并非仅仅在于兄弟的杳无音信,更在于痛心对方竟如此决绝,连只言片语的告别都吝于给予!作为曾经最要好的兄弟,曹老六实在无法容忍这份深厚情谊遭受到如此轻慢的践踏!为此,他心底暗自发下重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理会曹厚孝这个人了。关于曹厚孝失踪的缘由,南塬上流传着五花八门的说法: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投军去了,也有人绘声绘色地讲他受人蛊惑,上了雁门山落草为寇,做了刀口舔血的刀客,更有人神秘兮兮地传他是被来县府唱戏的漂亮旦角迷住了心窍,跟着人家私奔远走他乡……

然而,对于这些沸沸扬扬的传言,曹老六根本嗤之以鼻,半个字也不信。因为只有他最清楚曹厚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那些市井流言,在他眼中统统站不住脚。曹厚孝行事向来有章法、有分寸;他时刻将“温良恭俭让”的古训铭记于心,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为圭臬,是一个胸藏大志、心怀宏图的人。曹老六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强烈的预感,他坚信曹厚孝此番消失,必定是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件关乎乾坤、非同小可的天大之事。后来的事实也确凿地证明,唯有曹老六才是真正洞悉曹厚孝心志的人,旁人的种种猜测,不过是些不着边际的无端臆测罢了。

然而,一个冰冷而无法改变的事实却残酷地摆在眼前:曹厚孝失踪之后,尚不足三个月的光景,他的双亲——曹礼贤和曹吴氏夫妇,竟相继一病不起!独生爱子被证实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对曹礼贤夫妇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彻底摧毁了他们生活的全部念想与期盼。在那兵荒马乱、世事难料的动荡年代,儿子能够生还归家的希望,实在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夫妻二人因日夜忧愁,积郁成疾,曹厚孝的失踪,直接酿成了一个家庭的悲剧!曹厚孝不仅是他父母在曹氏家族中地位与话语权的象征,更是他们精神世界赖以支撑的顶梁柱。这孩子自小就聪慧懂事,学业更是出类拔萃,一直是曹礼贤夫妇引以为傲的资本,承载着整个家庭的光荣梦想与未来希冀。由此足见,儿女在父母心中的分量是何等之重。

无论是作为血脉相连的至亲侄儿,还是作为曹厚孝生前最亲密的兄弟,曹老六都深感自己责无旁贷,必须承担起照顾伯父一家的重担。此刻,他早已将心中那个发誓不再搭理曹厚孝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曹老六对曹厚孝父母的照料,倾尽心力,如同侍奉亲生父母一般无微不至,这一点在整个南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无人敢有半句微词!无论每日里多么繁忙劳碌,曹老六必定会抽出时间去看望曹礼贤夫妇,且每次登门从不空手,总会带些可口的吃食,或是四处打听来的民间土药方子。只可惜,曹礼贤夫妇所患的乃是心病,本就无药可医!最终,夫妇二人双双撒手人寰,也是曹老六第一个发现了他们冰冷的身体。看着伯父伯母已然失去生息的躯体,曹老六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心中忍不住又狠狠责骂了曹厚孝几句。

死者为大,这是南塬世代相传、不容违逆的规矩。族长曹礼臣得知曹礼贤夫妇去世的消息后,立刻有条不紊地组织起曹家的男丁们,分头前往各亲戚家报丧。同时,还要紧急通知南塬专司挖掘墓穴的来家,以及主持白事礼乐的吴家。最为紧要的,是必须马上请来阴阳先生,为逝者勘定墓穴方位,择定下葬的吉日良辰。由于曹礼明(曹老六之父)、曹礼贤两兄弟并无姐妹,便通知了曹礼明的女儿,也就是曹老六那位抱养来的姐姐前来主事。这是因为曹家祖制明确规定,葬礼当天,必须由女儿、女婿行三跪九叩之大礼,进行祭祖献祭仪式,负责为逝去的老人穿上寿衣,并代表孝眷向斩穴人、主事人以及曹家的亲朋长者敬酒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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