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南塬风波 > 第七章 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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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曹礼臣所掌握的历代记忆当中,自从曹家迁居到南塬之后,这片土地上确实发生过一些对曹家、乃至中部县来讲,意义极其重大的事件,但是像前庄这样的屠戮事件还是首次。就是在明末那个动荡不安的时期,李自成率领着气势汹汹的农民起义军,他们一路奋勇征战,不畏艰难险阻,克服了重重困难,最终成功攻破了中部县城。这一辉煌的战果直接逼得明朝最后一位姓朱的知县陷入绝境,走投无路的状况下、以身殉国。随后,这支义军途经南塬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曹家无比悲痛的事情。当时有一位在县府任职的先祖曹万载,他的夫人因为受到极大的惊吓,惊恐万分之下竟然跳井自杀,这一悲剧深深地刻在了曹家人的记忆里,成为家族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到了同治年间,回民起义爆发,起义军也经过了南塬,并且攻破了县城,杀掉了当时的知县。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次起义并没有给南塬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南塬的人们生活虽然受到了惊扰,但总体而言还算安稳。然而,这一次的匪患却与以往的情况完全不同,它给曹家的前庄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让整个曹家陷入了巨大的灾难之中。

那些匪徒如同恶魔一般,在前庄肆意妄为,毫无顾忌地进行着各种破坏活动。他们放火烧毁了田地,原本充满生机、孕育希望的田野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再也看不到任何农作物的踪迹,只剩下一片荒芜和凄凉。那曾经绿油油的麦苗、金灿灿的稻穗都化为了灰烬,辛勤劳作的成果瞬间被摧毁殆尽。前庄的屋舍也未能幸免于难,曾经温馨的家园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到处都是断壁残墙,满目疮痍。墙壁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屋顶的瓦片散落一地,门窗也被砸得粉碎。整个前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尸体还是尸体,这些尸体中既有无辜惨死的乡亲,也有那些作恶多端的土匪。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腐臭味,令人作呕,昔日宁静祥和的村庄变成了人间地狱。

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曹礼臣牢记家族“死者为大”的祖训。他怀着沉痛的心情,安排人员在前庄的阳沟卯梁上挖掘了两个巨大的深坑。其中一个深坑是用来埋葬前庄那些不幸遇难的乡亲们的,他们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繁衍生息,如今却惨遭不幸;另一个深坑则是用来掩埋那些死去的土匪的,不管他们是何种身份,既然已经死去,也应入土为安。经过这场浩劫之后,曹家的前庄不复存在了,那片曾经充满生活气息的土地变成了一片废墟。从此以后,前庄被人们称之为“舍地”,这个名称蕴含着无尽的悲伤与无奈,意为被舍弃的土地,仿佛是被命运抛弃的地方,留下的只有那段痛苦的回忆和深深的伤痕。

曹礼臣怎么也没有想到,进入了民国之后,生活竟然变得愈发艰难起来。原本就有着各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这些沉重的负担已经让普通百姓被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祸不单行,土匪和兵患如同贪婪的掠夺者一般,频繁地出现,他们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对待百姓比薅羊毛还要频繁好几倍。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们心中的怒火逐渐被点燃。于是,有人站了出来,组织起了红枪会,开始抵抗缴纳粮食和各种捐税。在中部县,这个红枪会迅速发展壮大,成员聚集起来竟达到了百人之多。他们在县城的狮坡沟内进行着秘密而又紧张的训练,以期能够对抗那些不合理的压迫。

而曹家的所有人都还蒙在鼓里,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个看似自发组织起来的红枪会背后的真正领导人竟然是曹厚孝。曹厚孝这次下定决心,要带领大家奋起反抗各类苛捐杂税,为百姓们争取一丝生存的空间。然而,他的这一正义之举却触犯了县府和一些士绅的利益,自然而然地,他就成为了县府重点通缉的对象。

此时此刻的族长曹礼臣也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将后庄的土地卖给一位王姓大户。同时,还有一些原来属于曹家的零散佃户所租用的土地和房屋也一并出售,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曹老六现在租给张军堂的那孔窑洞。曹老六作为曹家唯一的经纪人,在处理后庄的田产屋舍变卖事宜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所有的交易都由他亲自经手办理。在这个过程中,曹老六顺手扣下了沟畔下的四孔窑洞。

这四孔窑洞的位置比较特殊,它们位于沟畔之下,周围没有院落环绕,所以在整个区域中显得非常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但是,曹老六却独具慧眼。他敏锐地发现,这四孔窑洞虽然外观不显,但距离集市却是最近的。而且,窑洞的顶部就是家畜交易的市场,这里是集贸市场人流最为集中的地方。曹老六总是能够发现那些被常人所忽视的价值所在,这也是他能够在复杂的局势中为自己谋得利益的关键所在。

张军堂未曾料到,自己的铁匠铺刚生起火,便有人前来询问打造镰刀的价格。由于样品与他在老家所见过的形制有所不同,他迟疑了片刻,说道:“老乡,我这儿还在做准备工作,两天后你再来,先试用镰刀,觉得好用再给钱。你是第一位顾客,价钱先不谈,随意给就行。”来人看了看张军堂,说:“不愧是曹老六的侄子,天生就会做生意,那我两天后再来。”

张军堂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到窑洞外,转身一想,自己不该看不起曹老六。往后在南塬谋生,还得多多依仗这位鬼精灵的姑父,刚才这人显然是冲着曹老六来的。

张军堂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就陆陆续续有五六个人前来询问。通过与这些人的交流,他也大致摸清了南塬人使用农具的基本情况。他原本以为事情会有些棘手,没料到一切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按照目前这种情形来看,凭借自己的手艺赚钱养活自己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了。只要好好拼搏上几年,将来娶媳妇所需的那笔钱也就有了着落。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傍晚时分,曹老六慢悠悠地走进了窑洞。他环顾四周,看到被张军堂收拾得井井有条、整洁有序的窑洞,心中不禁暗自赞赏这孩子的利落劲儿。看着这一切,他心里那个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起来。经过一番思量,他决定把隔壁那孔窑洞也交给张军堂使用。

“军堂啊,你看你这摊子铺开之后,一孔窑洞明显不够用,起码得有个专门睡觉的地方吧。我明天就去想法子让人把隔壁那孔窑洞腾出来,这样你晚上睡觉有个舒适的环境,还能存放一些做好的成品,多方便呐。”曹老六话音刚落,张军堂赶忙接过话茬说道:“姑父,两个窑洞的租金可有点高了呀。反正我就一个人,凑合一下也能过得去。”

曹老六自然能够清楚地理解张军堂之所以这样说的原因。他带着慈爱且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这孩子呀,有姑父在这里给你撑腰,怎么会让你吃亏呢?你就放心吧,租金还是保持原来的数目,一分一毫都不会增加。而且呀,我再多给你一个窑洞使用。这可都是因为你是我的亲侄子啊,在这个事情上姑父完全能够做得了主,你就不要再推辞啦。”

当张军堂听闻不需要额外追加租金的时候,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心里顿时感觉踏实无比。于是,他赶忙面带笑容地对曹老六说:“姑父呀,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今天过来询问打铁生意相关事宜的可都是您老人家的熟人呢。以后我这打铁的生意还得全靠姑父您的大力支持啊。我对南塬这边的行情一点都不了解,还得麻烦姑父您帮忙给定个合适的价格。以后咱们可以每个月结一次账,我会把月利的百分之十孝敬给姑父您。”

曹老六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张军堂竟然如此懂事明理,他的心里对这个孩子的喜爱之情越发地浓烈起来。他再次非常认真地注视着张军堂,语重心长地说道:“军堂啊,钱多钱少的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看到你这般懂事的样子,姑父真的是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啊。既然你愿意拿出月利的百分之十,那姑父就替你把这个租金给垫付了吧,以后你就不用再为租金的事情而操心劳神啦。姑父也不是贪图你的那点月利呀,就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够给你增添一些前进的动力,你能不能理解姑父的良苦用心呢?”

“理解理解,我当然能够深刻地理解姑父您的好意啦。只是让姑父您来垫付租金这件事情,恐怕有些不太合适吧,我想还是等到生意稳定下来之后再说吧。”张军堂所说的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心里想万一这打铁生意做不好赚不到钱的话,总不能真的让曹老六来承担这个租金的压力吧。曹老六作为一个经历了诸多世事的成年人,他当然明白在这一刻伸出援手给予帮助,要比等生意稳定了之后再去锦上添花要明智很多很多倍。所以,他态度坚决地坚持自己的建议,根本不容张军堂有任何反驳的机会。

“你这孩子呀,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件事你就听姑父的吧,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就按照姑父所说的去做吧。”曹老六这番话讲得极为坚决,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在张军堂的眼中,这就是满满的亲情与关怀的体现啊。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润的,内心被一股暖流所充斥。曹老六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他假装没有看见张军堂那湿润的眼睛,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窑洞外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军堂呀,姑父今天先去了解一下行情,明天过来帮你把价格定下来。如果有人过来询问生意的事情,你还是先应承着。”张军堂在背后大声地喊道:“谢谢姑父,以后我一定好好地孝敬您!”也不知道曹老六是没有听见张军堂的感谢之语呢,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再回答,反正他就这么径直地离开了。

实际上,曹家自变卖后庄全部资产、迁居贤庄以来,曹家族长之位基本已名存实亡。除了主持大年三十的祭祖仪式外,几乎没有其他作用。不像曹老六父亲那一代,当时的族长还要处理邻里纠纷、家务官司,对赌博、吸毒等违背祖训的不良行为进行惩戒训导,备受众人敬畏。为了生存,曹礼臣试图从土地上找到新的获利方式,庄稼种植的收获已经很难维持生计,曹家要不是因为祖产丰厚,早就断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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