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汽笛声撕裂了江面的薄雾,一艘悬挂着大楚集团旗帜的内河轮船,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切开浑浊的江水,停靠在了桂城码头。
一股混杂着煤烟、水腥与人间烟火的独特气息,裹挟着喧嚣,猛地扑面而来。
这里是桂城。
与梧州县那种浸润在岁月里的古朴截然不同,这座城市的心脏,正以一种强劲而狂野的节奏搏动着。高耸的洋楼与低矮的民居犬牙交错,宽阔的马路上,福特轿车与人力黄包车并行不悖。
码头上,穿着笔挺西装、高鼻深目的洋人与他们身旁点头哈腰的买办趾高气扬地走过,身后是无数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苦力,用汗水与脊梁扛起整个城市的繁华。
空气里,每一粒尘埃似乎都沾染着金钱的铜臭与权力的铁锈味。
“少爷,我们到了。”
老管家林忠的声音沉稳,他侧身挡开一个试图凑上来的小贩,为林墨留出了一片清净空间。
“嗯。”
林墨发出一个淡淡的鼻音,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在他的【洞察人心】感知领域中,这座城市瞬间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无数道精神触角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如同无形的暗流,在他身边交汇、盘旋。
那些目光,有的来自于码头上的苦力,带着麻木与羡艳;有的来自于洋行里的买办,夹杂着评估与算计;更多的,则是隐藏在街道的阴影、茶楼的窗后,如同潜伏在礁石下的毒蛇,吐着冰冷的信子,充满了审视与贪婪。
一个身影快步从人群中挤出,径直来到林墨面前。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得体的灰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而干练,正是大楚集团桂城分部的负责人,周全。
“东家,一路辛苦!”周全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声音却清晰有力,“住处和车马都已备好,请随我来。”
“周掌柜有心了。”
林墨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
一行人在周全的引领下,迅速穿过了鱼龙混杂的码头区域,一列崭新的黑色福特轿车早已静候在路边。
车门关闭,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车厢内铺着柔软的绒垫,散发着皮革与机油混合的味道。
周全坐在副驾,待车辆平稳启动后,他才转过身,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开始汇报。
“东家,您来得正是时候。如今的新桂系,表面上看是李、白二公联手,亲密无间,实则底下早已是暗潮汹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这车厢内的空气会泄密。
“几个手握重兵的主力师长,哪个不是一方山头?面和心不和,为了地盘、军饷、编制,私底下的龌龊事,罄竹难书。”
话到此处,周全的语调再次压低了几个分贝,眼神中透出一丝凝重。
“其中,派系实力最强,也最得白公倚重的第三师师长,白振邦将军,最近……摊上了天大的麻烦。”
“哦?”
林墨的指节在车窗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真正感兴趣的情报,来了。
“一年前,白将军在前线与滇军鏖战,一场血战下来,虽说惨胜,但他本人却被对方阵中一位来历不明的高手偷袭得手。”周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惋惜与后怕,“那人的手段太过阴毒,给白将军留下了一道极为奇特的内伤。”
“这一年来,白将军散尽家财,遍访中西名医,从德国最顶尖的西医专家,到国内隐世的老中医,能请的都请了,可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渐沉重。”
周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
“如今……唉,外头都在传,白将军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怕是熬不过这个月了。他那一倒,整个派系树倒猢狲散,不少原本依附于他的军官为了自保,纷纷改换门庭。真是墙倒众人推,世态炎涼得让人心寒啊。”
车厢内的空气安静下来。
林墨的眼帘微微垂下,遮住了眸中的精光。
命悬一线的将军?
奇特的内伤?
墙倒众人推的困局?
他的思维在瞬间高速运转,无数条线索与可能性在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汇聚成一个无比清晰的节点——白振邦!
这哪里是厄难,这分明是送到他嘴边的天赐良机!
只要能救下这个白振邦,就等于在新桂系这块坚硬的铁板上,楔入了一颗最深、最坚固的钉子!一个足以撬动整个权力格局的支点!
“我知道了。”
林墨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先去住处。”
……
当日下午,桂城。
百年药铺“百草堂”内,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香扑面而来。那是百年沉淀的药气,混杂着草木的枯朽与矿石的清冷,钻入鼻腔,仿佛能涤荡人的五脏六腑。
林墨一袭便装,独自一人,信步走入。
他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印证周全的情报,更是为了寻找那个即将到来的“机会”。
药铺的柜台前,正围着几个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其中一道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身穿素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身段窈窕,气质清雅。只是此刻,她那张本该明艳动人的脸蛋上,写满了焦灼与憔悴,乌黑的云鬓略显凌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
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却被浓重的血丝与化不开的忧愁所笼罩,正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柜台后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中医。
“……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女子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最后一丝乞求的卑微,脆弱得像风中残烛。
被她注视着的老中医,脸上满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无奈与疲惫。他捻着花白的胡须,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缓缓地,坚决地摇了摇头。
“小姐,非是老朽不尽力,实是无能为力啊。”
老中医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白将军这伤,早已超脱了药石医理的范畴。那是一股极阴至寒之气,死死盘踞于心脉。如今,将军体内的阳火生机,已被那寒气蚕食殆尽,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顿了顿,看着女子那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终究还是不忍地补上了一句。
“您……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后事吧。”
准备后事吧……
这几个字,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惊雷,狠狠劈在了女子的心头。
“不……不可能的……”
她口中发出梦呓般的呢喃,身体剧烈地一晃,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她眼中的光,熄灭了。
“啪嗒!”
一声轻响,她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药包脱手滑落,掉在光洁的青石地板上,几味名贵的药材散落一地。
女子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着,脸色惨白如纸,神情悲痛欲绝。
林墨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但在他的心中,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浮现。
这盘棋的第一个棋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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