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内，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气味，混杂着绝望，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呼吸。
白心妍的世界是模糊的，被一层滚烫的泪水浸泡着。眼前那须发皆白的老中医，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冰冷的小锤，敲碎她心中最后残存的星点光火。
“……阴寒入髓，药石罔效，将军他……唉，准备后事吧。”
准备后事。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钧，压得她几乎跪倒在地。她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这灭顶的悲恸。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在人心最压抑的鼓点上。
一个清朗而温和的声音，如同一缕穿透阴霾的微光，清晰地在嘈杂的绝望中响起。
“老先生，晚辈林墨，略通一些歧黄之术，方才听闻先生所言，对这位将军的病情颇为好奇，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这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白心妍身体一僵，也让那正准备挥手送客的老中医动作一顿。
老中医抬起昏黄的眼皮，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平静，仿佛一潭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在这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药铺里，他的从容显得格格不-入。
老中医心中本能地升起一股不耐。这种时候，哪里来的后生晚辈，想要借着白家的名头来哗众取宠？
他捻了捻花白的胡须，语气中带着几分考较与疏离。
“哦？年轻人也懂医理？”
“不敢说懂，只是家传有些心得。”
林墨淡然一笑，目光越过老中医，落在了那个身形单薄、肩膀微微颤抖的女子身上。
他没有卖弄任何玄虚，而是直指核心，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听先生所言，将军体内是阴寒之气郁结，是否无论服用何等温补阳刚之药，都如泥牛入海，甚至反受其害，令寒气更甚？”
话音落下，整个药铺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老中医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浑浊的眼球里迸发出一道骇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林墨，声音都变了调。
“正是如此！小友如何得知？！”
这一年来，他与其他几位国手，为了白振邦将军的病，耗尽了心血。他们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名贵药材，从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百年野山参，到蕴含磅礴阳气的千年何首乌，甚至连西医的各种特效针剂都试了个遍。
结果无一例外。
那些药力越是霸道的温补之物，进入将军体内后，就越是激起那股阴寒之气的剧烈反扑。每一次用药，都像是在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中为敌人输送粮草，让将军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愈发虚弱，直至今日油尽灯枯。
这是他们这些名医最大的困惑，也是最大的耻辱！此事除了白家核心与他们几个主治医师，外人绝无可能知晓得如此详细！
林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结论。
“如此说来，将军的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语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轰——”
白心妍的脑中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冲刷得红肿的眼眸，第一次正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泪眼婆娑中，那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就像是溺水者在沉入黑暗深渊前，看到的唯一一根漂来的浮木。
希望？
这个词汇，早已在无数次失望中被消磨殆尽。可此刻，它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眼神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怀疑，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抓到救命稻草般的疯狂希冀。
林墨迎上她的目光，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在下家传一门奇功，修炼出的内力至刚至阳，专克阴寒邪气。”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寻常药物无法化开将军体内的寒气，但若以内力为引，或可将其逼出体外，重焕生机。”
“内力？奇功？”
白心妍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被一股刺骨的冰水瞬间浇灭。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心中涌起的不是信任，而是滔天的厌恶。
这一年来，父亲病重，白家势颓，有多少心怀叵测之徒，打着各种“神医”、“奇人”的幌子前来招摇撞骗？他们说辞各异，有的自称是得道高僧，有的号称是隐世奇人，但核心都是一样的——吹嘘自己有某种凡人无法理解的“神奇”手段。
结果呢？
无一不是骗取了钱财后便消失无踪，甚至有几个庸医胡乱用药，险些让父亲当场丧命！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说辞，听起来何其相似！甚至比之前的那些骗子，更加荒诞不经！
白心妍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如霜。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疏离。
“这位先生，我父亲的病，就不劳你费心了。”
她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颤抖，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们白家虽然落魄，却也不是什么江湖郎中可以随意消遣的！”
说完，她便要转身，多看这个在她看来是痴人说梦的骗子一眼，都觉得是对父亲的亵渎。
“白小姐留步。”
林墨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她言语中的尖刺。
他的声音不大，却再次让整个药铺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不信。这样吧，你我立下一个赌约。”
白心妍离去的脚步顿住了，她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剜向林墨。
林墨迎着她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药铺之中，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可匹敌的气魄。
“我随你去白府，为令尊疗伤。”
“我若治不好，我这条命，便任由白家处置。”
“若治好了，白家上下，需欠我林墨一个人情。”
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灼灼，直视着白心妍的眼睛，发出了最后的质问。
“你，敢不敢赌？”
这番话，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惊雷，在白心妍的心头，在整个药铺所有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她怔怔地看着林墨。
看着他那平静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戏谑，没有半点的轻浮，只有一种源于绝对实力的自信与坦然。
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这是何等的气魄！
这是何等的疯狂！
这世上，有为了钱财说谎的骗子，有为了名声吹牛的骗子，可有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行骗的疯子吗？
白心妍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擂动战鼓。
绝境。
父亲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所有名医都已束手无策，甚至连棺木都已备好。
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她的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地撕扯。
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尖叫：他是骗子！又一个骗子！你不能再上当了！
另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声音在嘶吼：万一呢？万一他不是骗子呢？赌输了，不过是多一条骗子的性命来为父亲陪葬！可万一……万一赌赢了呢？！
赢了，就是父亲的命！
那一丝求生的渴望，那一缕对奇迹的幻想，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的理智与怀疑。
白心妍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声音不大，却重如山岳。
“好！我跟你赌！”
她抬起眼，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赤红的血丝与不顾一切的决绝。
“若你敢有半句虚言，我白心妍，定要你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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