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邦的呼吸，在这一刻近乎停滞。
书房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林墨的脸上，试图从那张年轻却深邃的面孔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时间在寂静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砂轮在打磨着白振邦紧绷的神经。他戎马半生，早已习惯了在枪林弹雨中决策生死，可此刻，面对这个年轻人的沉默，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
这不仅仅是一个兵工厂的问题。
这是新桂系能否摆脱枷锁，能否在这乱世中真正立足的命脉所系！
就在白振邦感觉自己的心脏即将从胸腔里跳出来的时候，林墨终于动了。他端起茶杯，轻轻吹散了水面的热气，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与他毫无关系。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白振邦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白将军。”
“区区一个兵工厂，格局太小了。”
“什么？”
白振邦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费尽心力，赌上派系的声望与前途，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能自产步枪子弹的兵工厂，到了林墨口中，竟成了“格局太小”？
一股被轻视的错愕与不解，瞬间涌上心头。
然而，林墨没有给他继续思索的时间。
他霍然起身，颀长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巨大的压迫感。他没有再看白振邦，而是径直走到了墙边那副巨大的桂省军事地图前。
他的手指，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地图上移动。
最终，落在了桂省腹地，那片连绵不绝、在地图上被标注为穷山恶水的山区。
他的指尖，在那片区域上，画下了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圆圈。
那一刻，一团炙热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骤然点燃，仿佛要将整张地图都燃烧殆尽！
“要建，就不能只建一个兵工厂。”
林墨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白振邦的内心深处。
“我们要围绕它，打造一个集炼钢厂、机械厂、化工厂于一体的，自给自足的综合性重工业基地！”
轰！
白振邦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林墨，看着那个站在地图前的年轻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裂、重塑。
综合性……重工业基地？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只是想要一口井，林墨却要为他开凿一片汪洋！
林墨没有理会他的失神，他开始为这位被彻底镇住的将军，描绘一幅足以让任何军阀都为之疯狂的蓝图。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将军请想。”
“我们有了自己的炼钢厂，就能生产出最优质的特种钢材，造枪、造炮、造装甲，再也不需要看洋人的脸色，再也不需要被天价的进口货卡住脖子！”
“我们有了自己的机械厂，就能制造出最精密的工业母机！有了母机，我们就能自己生产最先进的兵工厂设备！我们的生产线，将由我们自己定义！”
“我们有了自己的化工厂，就能生产出最稳定、最高效的火药和烈性炸药！我们的子弹和炮弹，威力与产量，将彻底摆脱任何人的掣肘！”
林墨向前踏出一步，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狠狠砸在白振邦的心坎上。
“届时，我们将拥有自己的钢铁、自己的机械、自己的化工、自己的军工！”
“一个完整的、封闭的、自我循环的工业体系！”
“这里，将不再是贫瘠的桂省山区，这里，将成为整个南方最先进、最庞大、最坚不可摧的军工生产中心！”
白振邦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那双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手，此刻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原本的期望，在林墨描绘的这幅画卷面前，渺小得就像一颗尘埃。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林墨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狂热与野望。
“到那时！”
“我们生产的，将不仅仅是步枪和子弹！”
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用力一点，仿佛已经握住了未来的权柄。
“是能够覆盖整个战场的重炮集群！”
“是能够碾碎一切防线的钢铁洪流！”
“甚至是……能够夺取制空权，翱翔于蓝天的钢铁雄鹰！”
坦克！
飞机！
这几个字眼，如同最猛烈的炸药，在白振邦的灵魂深处引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林墨，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到了，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副画面！
无数的坦克从山谷的工厂中驶出，组成无坚不摧的装甲军团；成群的战机呼啸着从跑道上起飞，遮蔽了南方的天空！
那将是何等强大的一股力量！
“到了那个时候，新桂系摆脱的，将不仅仅是军备的困境。”
林墨走上前，与白振邦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锐利得像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让这位沙场宿将都感到一阵心悸。
“我们，将拥有一股足以扭转乾坤，影响整个天下大势的强大力量！”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白振邦所有的理智。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处炸开，瞬间冲遍了四肢百骸。那是早已被岁月磨平的野心，那是被现实压抑的渴望，此刻，被林墨用最狂野的方式，重新点燃！
他原本只是想要一把刀，一把能让他自保的刀。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递给了他一个足以铸造无数神兵利器的巨大熔炉！一个足以改变整个南方格局，甚至问鼎天下的庞大工业帝国！
他看着林墨，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年轻的男人，眼中的震惊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与狂热。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不！
是他远远低估了这个人！
这个年轻人的野心与魄力，如同深渊，如同苍穹，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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