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鼎沸,觥筹交错。
桂城所有头面人物的目光,此刻都若有若无地汇聚在林墨身上。他不再仅仅是白家的座上宾,更是一位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一个手握重金与神秘技术的年轻巨头。言语间的奉承与拉拢,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探清这位新贵的深浅。
酒过三巡,宴会的气氛被推至顶点。
白振邦放下酒杯,杯底与红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喧哗。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墨身上,声音洪亮:
“诸位,我与小林有些要事相商,先行失陪。”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敬畏。
在亲卫的引领下,林墨随白振邦穿过回廊,将身后的喧嚣与酒气彻底甩开。一扇厚重的柚木门被推开,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发出的闷响仿佛一个分界线,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浮华的宴会,门内,则是属于军人的肃杀与厚重。
这是一间巨大的书房。
空气中没有熏香,只有一股旧纸张、皮革与淡淡硝烟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像是从历史的缝隙中渗透出来。视线所及,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桂省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箭头,每一笔都透着金戈铁马的冷硬。及顶的书架上,塞满了中外兵书典籍,《战争论》、《孙子兵法》与各种枪械图册并排而立,书脊上满是翻阅的痕迹。
白振邦亲自走到一张茶台前,动作沉稳地摆开一套紫砂茶具。他没有让勤务兵动手,而是亲自撬开茶饼,温杯、洗茶、冲泡,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带着军人特有的精准与专注。
一股醇厚的岩韵茶香,缓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小林啊。”
白振邦将一杯琥珀色的武夷大红袍推到林墨面前,神情中再无宴席上的豪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郑重。
“今日之事,多谢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墨。
“你救的,不单是我白振邦这条在战场上捡回来几次的老命。”
“更是救了我们整个派系的士气,救了无数弟兄对未来的念想。”
林墨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没有立即饮下,而是微笑着迎上对方的目光。
“岳父大人,您太言重了。”
“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这声“岳父大人”,叫得自然而然,既是点明了双方即将到来的关系,也是在告诉对方,他早已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正题。
果然,白振邦摆了摆手,挺直的脊梁似乎在这一刻微微塌陷了半分。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无法言说的无奈与深入骨髓的不甘。
“你有所不知啊……”
他的眼神越过林墨,仿佛投向了墙上那张冰冷的地图。
“我新桂系,在外人看来兵强马壮,是能跟南京掰手腕的一方诸侯。可这风光的背后,是什么?”
白振邦自问自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处处受制于人!是军工落后就要挨打的血泪教训!”
“我们的枪,我们的炮,我们弟兄们手里保命的子弹,全都要捏着鼻子,腆着脸,去向外面采买!价格高昂不说,南京那边还时时刻刻拿这个当绳索,套在我们的脖子上!”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却忘了喝,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说去年,前线与滇军血战,为了争夺一个隘口,我把最能打的一个团压了上去。战前说好的一批克虏伯山炮的炮弹,南京那边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
“临到关头,他们以‘运输困难’为由,硬生生给扣下了!就是那批炮弹,一批救命的炮弹!”
白振邦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只能在指挥部里,眼睁睁地看着,我那个团的弟兄,一千多号人,在对方的炮火覆盖下,被活生生撕碎在阵地上!那种无力感……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我白振邦这辈子都忘不掉!”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老将军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平复下情绪,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林墨身上。那眼神,已经从刚才的痛苦回忆,转变成了混杂着赞赏与炙热期待的复杂光芒。
“你在梧州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建立军工厂,自己造枪造弹,自给自足。小林,你这份远见,这份魄力,我们这些在军伍里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家伙,都自愧不如!”
“我派人去了解过,你厂里产的七九子弹,铜壳锃亮,火药稳定,品质比我们花高价从汉阳兵工厂买来的那些次品,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话说到这里,所有的铺垫都已完成。
白振邦终于将今夜这场密谈的核心,也是他最大的渴望,托盘而出。
他猛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下摆,然后,就在林墨略显错愕的目光中,对着他,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是一个统率十万大军的将军,放下了所有的身份与骄傲,对希望发出的最虔诚的托付。
“所以,我今日有一不情之请,想请你出手相助!”
林墨没有动,他受了这一礼。因为他知道,这一礼,代表的不仅仅是白振邦个人,更是他背后整个新桂系。
白振邦直起身,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渴望。
“我希望,你能凭借你那无人能及的财力,和你那神鬼莫测的技术,帮助我新桂系,在桂省最核心的腹地,建立一座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现代化的兵工厂!”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林墨,一字一句,重如千钧。
“只要能实现军备自给!只要能让我们的将士,在战场上不再因为缺少弹药而白白牺牲!只要能让我们彻底摆脱被南京方面‘卡脖子’的困境!”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钱、地、人,只要我新桂系有,你随便拿!只要我白振邦能做到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这番话,已经超越了一位将军对军事实力的渴望。
这更是一位未来的岳丈,对自己无比看好的女婿,发出的最诚挚、也是最彻底的合作邀请。
他,白振邦,愿意将整个新桂系的未来,与林墨的工业帝国,从这一刻起,彻底绑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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