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桌椅板凳的摩擦声、孩子们的喧哗声、追逐打闹的笑骂声汇成一片，充满了活力，也吵得林晓宇脑仁疼。他花了三十五年习惯成年人的相对安静，重新适应这份“生机勃勃”还需要点时间。
“晓宇！发什么呆呢？走啊，撒尿去！”一只胖乎乎的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力道没轻没重。
林晓宇一扭头，是张超。挂着两行没擦干净的清鼻涕，小眼睛眯缝着，脸上洋溢着没心没肺的笑。这是他小学时期最铁的跟屁虫，家里开出租，条件还算不错，经常分零食给他吃。
记忆汹涌而来。林晓宇记得，张超后来没读太多书，跟他爸开了几年出租后，跑去省城帮人做生意，好像也没挣到大钱，但人很讲义气，每次林晓宇回蜀州，只要他知道，总会拉出来喝一顿酒，吹吹牛。
“不去，憋着。”林晓宇下意识用了成年后互相调侃的语气。
张超一愣，显然没听过这种说法，挠挠头：“啥意思？哦，你不去啊？那我自己去了。”说完，风风火火地挤出人群跑了。
林晓宇失笑，摇摇头。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怀念过去，而是验证想法，搞到启动资金。
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教室。果然，不下五六堆男生聚在一起，脑袋抵着脑袋，神秘兮兮地交换、欣赏着手中的卡片。那专注的神情，不亚于后世股民盯着大盘。
他甚至能听到零星飘来的讨论：
“看我这张！‘赤发鬼’刘唐！攻击力85！”
“呸，垃圾！看我‘青面兽’杨志，攻击力88！”
“闪卡！我有一张闪卡的‘船火儿’张横！”
“哇！牛逼！给我摸摸！”
狂热，纯粹的狂热。
林晓宇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关于水浒卡的细节。他记得，这卡之所以能炒起来，除了集卡的乐趣，更因为其极不平等的掉率。普通卡容易出，但某些特定人物卡极其难抽，还有更稀有的“闪卡”版本。商家深谙饥饿营销之道。
而就在暑假开始后不久，这种私下交易会达到第一个高峰。原因是毕业班的学生散了，交流卡片的渠道变窄，而某些没集齐的“强迫症”玩家会愿意出高价求购稀缺卡。
他的机会窗口，就在这两三周！
启动资金呢？他浑身摸了一遍。校服口袋里，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纸币，绿色的，孤零零地躺着。
这是他今天的全部零花钱。2002年，蜀州小学生标准的零花钱额度，五毛到一块。能买一包小浣熊或者一根好点的冰棍。
五毛钱……这就是他亿万富翁之路的起点？林晓宇嘴角抽搐了一下，感到了现实沉重的恶意。
但聊胜于无。
他攥着那五毛钱，起身走向教室角落围得最大的一堆人。核心人物是后桌那个瘦高个，王浩。这家伙家里是开杂货铺的，零花钱多，平时就爱拉帮结派，是班里的“卡片大佬”之一。
王浩正举着一张卡片炫耀：“看到没？‘急先锋’索超！攻击力90！闪的！我爸昨天给我买了一条干脆面抽出来的！”
周围一片羡慕的惊呼声。闪卡在阳光下确实会反射出炫彩的光泽，对小学生杀伤力巨大。
林晓宇挤了进去。三十五岁的灵魂让他有点不适应这种小屁孩的围观场面，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用刻意装出来的、符合年龄的语气问道：“王浩，你这卡……换不换？”
王浩斜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一贯的轻视。林晓宇家里条件一般，平时零花钱少，在卡片市场属于底层人民。
“换？你拿什么换？你有‘大刀’关胜吗？有‘双鞭’呼延灼吗？有‘豹子头’林冲吗？”王浩报出的都是公认的稀缺卡。
周围一阵哄笑。显然没人觉得林晓宇能有这些硬通货。
林晓宇也不生气，平静地摇摇头：“没有。”
“那你说个屁！”王浩不耐烦地摆摆手，像赶苍蝇，“一边去，别挡着我看卡。”
“但我有五毛钱。”林晓宇摊开手掌，那绿色的五毛纸币在他汗湿的手心里有些蔫。
笑声更大了。
“五毛钱？你想钱想疯了吧？五毛钱连包面都买不了！还想换浩哥的闪卡？”
“林晓宇，你睡糊涂了吧？”
王浩更是嗤之以鼻：“五毛？你打发叫花子呢？我这闪卡，少了五块钱不谈！”五块钱，在2002年对小学生来说是巨款，能买十包干脆面。
林晓宇知道换卡没戏，他本意也不是真换。他话锋一转，继续问道：“那……你收卡吗？比如‘白日鼠’白胜之类的。”他故意说了张公认的废卡，攻击力低，人物也不受欢迎。
“白胜？那种垃圾卡谁要啊？我这儿都快能搓牌打了！”王浩一脸嫌弃，“白送我都嫌占地方。”
“哦……”林晓宇露出“失望”的表情，又试探着问，“那……你要是抽到那种没人要的‘垃圾卡’，比如白胜、‘金眼彪’施恩什么的，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我……我拿去做书签。”
这个理由蹩脚得让他自己都脸红。但小学生思维简单，反而没觉得太奇怪。
王浩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有病吧？花钱买垃圾卡做书签？你有那钱不如买包面吃了。”
但旁边另一个男生，似乎动了心思。他扯了扯林晓宇的袖子，小声说：“林晓宇，我这儿有好几张没人要的普通卡，‘操刀鬼’曹正、‘云里金刚’宋万，你要吗？一毛钱一张卖你？”
有门！
林晓宇心里一喜，但脸上不动声色，甚至还皱了皱眉：“一毛太贵了。这种卡……两分钱一张吧？”
“两分？”那男生叫起来，“现在哪还有分票？最少五分！”
2002年，分币还在流通，但确实不常见了，尤其小孩子手里更少。林晓宇摸了摸口袋，那五毛钱是他全部资产。
“我只有毛票。这样，五毛钱，买你十张这种没人要的普通卡，行不行？”林晓宇开始展现他三十五岁砍价的灵魂。
“十张？”那男生快速心算了一下，五毛钱相当于五张普通卡的市场价（如果按卡换卡的话），但那些确实是没人要的卡，能换五毛钱现金……好像也不亏？毕竟五毛钱能买一包新面了。
“行！成交！”那男生生怕林晓宇反悔，飞快地从一厚沓卡片里抽出十来张最破最烂、人物最冷门的卡，塞到林晓宇手里，然后一把抓过那五毛钱，笑嘻嘻地跑了，仿佛占了天大便宜。
周围的人都用看冤大头的眼神看着林晓宇。
王浩更是哈哈大笑：“林晓宇，你真是个人才！五毛钱买一堆废纸！哈哈哈哈哈！”
林晓宇没理会他们的嘲笑，仔细地清点着手里的卡片。大约十二三张，品相大多一般，边角有些磨损，都是诸如“打虎将”李忠、“白日鼠”白胜、“金眼彪”施恩、“小霸王”周通这类战斗力低下、毫无人气可言的角色。
在当下的价值体系里，这些确实是垃圾。
但林晓宇清楚，它们的价值不在于本身，而在于“量”。在未来几天乃至几周的炒作中，即便是垃圾卡，也会因为整套集齐的难度而拥有一定的“铺底”价值。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用这些卡作为诱饵和筹码，去撬动更大的交易。
五毛钱，换来了十几张卡片和“人傻钱多”的初步印象。这个印象很重要，能让他以后更容易收到“垃圾卡”。
第一步，成了。
他把这叠散发着淡淡油墨味的卡片小心翼翼地收进那个军绿色书包的夹层里，仿佛那不是一堆废纸，而是未来的金山银山。
上课铃声再次响起。
这节是数学课。老师讲的内容是二元一次方程。
林晓宇听着台上老师讲着对他而言过于简单的知识，心思却完全活络开了。
五毛钱启动资金已经花光，变成了书包里一叠低价值卡片。下一步，他需要更多的“垃圾卡”，也需要找到那些真正有价值的稀缺卡的信息。
他不能自己去买面抽卡，成本太高，效率太低，完全看脸。唯一的方法，就是做“卡贩子”，低买高卖，利用信息差。
他需要本钱，需要了解市场行情，需要知道谁手上有好货，谁急需某张卡。
课间十分钟太短，他需要更广阔的舞台。
对了！放学后！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那里才是卡片交易的中心！是所有信息的集散地！
林晓宇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烟雾缭绕（老板抽烟）、挂满各种零食玩具、门口总是围着一堆小学生的——梦想起航之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课桌桌面，敲击出一串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充满期待的节拍。
数学老师在台上点了他的名字：“林晓宇，你来解一下这道题。”
林晓宇回过神来，站起身，只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报出了答案和解题过程。思路清晰，步骤完整。
老师愣住了，同学也愣住了。林晓宇以前的数学成绩，可是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
“呃……很好，坐下吧。”老师有些意外，示意他坐下。
林晓宇平静地坐下，心里叹了口气。
哎，一不小心，好像又人前显圣了。
得收敛点，现在最重要的，是低调地挖到第一桶金。
放学铃，快点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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