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蜀州是被各种细微的声响唤醒的。远处江边隐约传来的轮船汽笛声，楼下嬢嬢们用方言互相问候的嘈杂声，还有不知谁家阳台养的画眉鸟清亮的啼叫。
林晓宇是被窗外过于热烈的阳光晒醒的。不用上早自习的周末，睡眠总是格外香甜。他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都透着惬意。
刚洗漱完，叼着袋豆浆啃着油条，家里的老式座机电话就“叮铃铃”地炸响起来。
“喂，哪个？”林晓宇含糊不清地接起电话。
“晓宇！太阳都晒钩子了还睡！搞快点出来，文化馆那边今天有台球比赛，看热闹去！”电话那头是唐鹏永远精力充沛的大嗓门，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张超嘿嘿的憨笑声和“搞快点搞快点”的催促。
林晓宇差点被油条噎住：“……台球比赛？你们两个娃儿啥时候高雅起来了？不去网吧了？”
“哎呀，网吧啥时候不能去？今天文化馆热闹，好多高手！胖子说还能押注，赢了的能换健力宝！”唐鹏的声音透着兴奋，“快点嘛，我们在你家楼下巷子口等到起！”
根本不容林晓宇拒绝，那边就啪嗒挂了电话。
林晓宇看着手里半截油条，哭笑不得。这俩活宝，精力真是无穷无尽。他三两口解决掉早餐，套了件T恤就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刚出巷子口，就看见两个身影蹲在路边梧桐树的阴影底下。张超那体积，蹲着也像个小山包，正拿着根冰棍舔得津津有味。唐鹏则百无聊赖地用石子划着地，一见他出来，立刻跳了起来。
“我日，林老板，你属蜗牛的嘛？冰棍都要化完了！”唐鹏咋咋呼呼地过来揽他肩膀。
张超也赶紧站起来，把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已经有点滴水的冰棍递过来：“晓宇，给你的，再不吃都化成水了。”
那冰棍是最便宜的老冰棍，糖精味十足，但在秋老虎依旧肆虐的早晨，冒着丝丝凉气，显得格外诱人。林晓宇接过来，咬了一口，冰得牙酸，却透心凉。
“谢了，胖子。”
“嘿嘿，小事。”张超挠挠头，憨厚的笑容堆了满脸，“走嘛，去晚了没好位置了。”
文化馆在老城区，离林晓宇家不算远。三人就叼着冰棍，晃悠着往那边走。周末的蜀州街头，比平时多了几分闲散。路边支起了不少卖水果、卖小吃的摊子，苍蝇馆子里坐满了吃早饭或者早午饭的人，麻将声已经从一些临街的住户里传了出来。
“诶，晓宇，你听说没？”唐鹏一边走，一边开始播报他的“情报”，“三班那个体育特招生，叫刘坤的，昨天打篮球把高二的人给撞翻了，差点打起来！”
“这么凶？”林晓宇配合地表示惊讶。
“那必须！听说他以前在体校练散打的，猛得很！”唐鹏说得唾沫横飞，“不过后来被老师拉走了。哦还有，七班那个文艺委员，就是开学典礼上弹古筝那个，好像有外面社会上的哥老倌在追她，天天在校门口等她……”
张超听得两眼放光：“真的假的？哪个文艺委员？长得乖不乖？”
“就那个头发很长，眼睛很大的那个！咋了胖子，你有想法？”唐鹏用胳膊肘捅他。
“我有个锤子想法！”张超脸一红，梗着脖子，“我就是问问！好奇不行嘛！”
林晓宇看着这俩活宝斗嘴，只觉得夏天的风都变得有趣起来。这种毫无负担的闲聊和八卦，是成年人世界里早已失落的简单快乐。
快到文化馆时，果然看到门口围了不少人，多是半大的小子和些闲来无事的男人。一张绿色的台球桌摆在院坝中央，两个人正在对战，周围一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快点快点！好像开始了！”唐鹏拉着两人就往人堆里挤。
张超凭借体型优势，很快“开辟”出了一小块视野不错的区域。台桌上，一个穿着背心、手臂有纹身的青年正俯身瞄准，动作看起来很专业。啪的一声，一颗彩球利落进袋。
“好球！”周围有人叫好。
“看到没？那个纹身哥，听说是在成都打过比赛的。”唐鹏压低声音，一脸神秘，“旁边那个穿衬衫的肯定要输。”
“不一定，”林晓宇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穿衬衫那个走位更细，你看他刚才那个kiss球，留得多好。”
张超和唐鹏同时扭头看他，一脸惊奇：“我日，晓宇，你还会这个？”
林晓宇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前世职高毕业后没少在台球厅混，虽然技术不咋地，但眼光还是有一点的。
果然，几杆之后，形势逆转，衬衫男利用一个精妙的斯诺克，让纹身哥解球失误，然后一口气清完了自己的球。
“牛逼啊！”唐鹏惊呼。
“妈的，押错了！”张超懊恼地一拍大腿，他刚才偷偷押了一块钱买纹身哥赢。
“愿赌服输哈！”一个像是组织者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收着零钱，然后拿出几瓶健力宝递给赢家和支持赢家的人。衬衫男笑着接过，随手递给了旁边看热闹的小孩。
“下一局下一局！谁来？”组织者喊道。
人群骚动起来，有些跃跃欲试，但又怕技术不好丢人。
唐鹏用手肘撞林晓宇：“晓宇，你上！搞瓶健力宝来喝！”
“我上个锤子，”林晓宇失笑，“我就三板斧，上去送菜哦？”
“怕啥子！玩玩嘛！”张超也起哄。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哟，这不是崇中的高材生嘛？也跑来耍这个？”
林晓宇转头，看见几个穿着其他中学校服、流里流气的男生正斜眼看着他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说话的是个黄毛，看起来是领头的。
张超和唐鹏立刻收起了笑容，站直了身体，挡在了林晓宇前面一点。
“耍这个咋子了？犯法啊？”唐鹏呛了回去，眼神不善。
“高材生不就该乖乖在家看书嘛？跑来跟我们抢啥子健力宝？”黄毛嗤笑一声，他旁边的几个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张超往前踏了一小步，虽然他平时憨憨的，但块头摆在那里，沉下脸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唬人：“咋子？想找事？”
黄毛被张超的体型震慑了一下，气势弱了点，但嘴上还不服软：“哪个找事了？说两句不行哦？崇中的了不起哦？”
“就是，牛逼啥子嘛。”他身后的小弟小声附和。
林晓宇拉了拉张超和唐鹏，不想因为这点口角惹麻烦。他笑了笑，对那黄毛说：“兄弟，没啥了不起的，都是出来耍的。健力宝你们想喝就去打，我们看看就行。”
他这话说得客气，给了对方台阶下。
那黄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斯文的“高材生”这么好说话，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他哼了一声，嘟囔了句“这还差不多”，就转身去看台球了。
一场小风波消弭于无形。
唐鹏还有点不忿，低声对林晓宇说：“怕他们个锤子！几个街娃儿！”
林晓宇摇摇头：“没必要，我们是来耍的，不是来打架的。”
张超也点点头：“晓宇说得对，打赢坐牢打输住院，划不着。”他这话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用得倒是挺溜。
唐鹏想了想，也泄了气：“也是。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个批样子。”
“走吧，没啥看头了，热的批爆。”林晓宇拍拍两人肩膀，“我请客，喝汽水去。”
一听有喝的，张超立刻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眼睛一亮：“真的？喝啥？”
“冰镇天府可乐，管够！”
“要得！林老板大气！”唐鹏也高兴起来。
三人挤出人群，朝着街边的小卖部走去。阳光炙热，把他们的影子缩短在脚下。刚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就像投入江水的小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多久就消失了。
少年的义气，有时候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冲动，但更多时候，是这种一起啃冰棍、一起看热闹、一起对抗外面世界小小恶意后的相视一笑。
林晓宇看着身边重新变得嘻嘻哈哈的张超和唐鹏，心里那点因为重生而带来的疏离感，在这一刻被填平了不少。
这个世界，有纷繁复杂的大事，也有这样简单温暖的兄弟。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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