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余温尚未在蜀州的茶馆麻将声里完全散去，崇庆中学的教学楼却已提前进入了寒冬——入学后的第一次月考，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霜冻，让许多新生还未舒展的枝叶瞬间打了蔫。
考场里，空气凝固得像块铅。林晓宇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划过冰凉的课桌表面，窗外是蜀地秋季特有的、灰白压抑的天空。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旧木头、印刷油墨和少年人紧张汗液混合的复杂气味。
试卷发下来，白纸黑字，透着冰冷的权威。
若是前世此时，他大概已经手心冒汗，心里七上八下，看哪道题都像拦路虎。但现在，他的心境截然不同。重活一世，脑子里装着的不仅是高中的知识点，更有成年人的理解力和应对考试的策略。这一个月，他看似和其他人一样上课下课，实则是在飞快地“复习”和“捡起”，将尘封的记忆激活、理顺。
他做得相当认真，甚至可以说，做得有些惬意。很多题目在他眼里，不再是狰狞的怪兽，而是熟悉的老朋友，换了一身衣裳再次出现。解题的思路像溪水一样自然流淌，他甚至能分出心思去欣赏某些题目出得巧妙。
但是，他始终绷着一根弦——控制。
不能做得太好。
一个压线几分侥幸进入崇中的学生，突然一飞冲天，考进前列，这太不合理，会引来无数不必要的关注和怀疑。父母那边惊喜过头难以解释，老师也会投来探究的目光，打破他想要的低调。
于是，他开始了精密的“微操”。
数学最后那道压轴题，他一眼就看穿了本质，脑子里瞬间闪过三种解法。但他选择了最繁琐的一种，并且在中间步骤故意“思考不周”，留下一个看似努力却最终偏差的答案，这样能拿到可观的步骤分，却拿不到满分。
语文阅读理解，他精准地把握着答题的“度”，理解得比一般学生深，却绝不触及那些需要真正天赋和积淀才能到达的层面，答案写得工整饱满，却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亮点”。
英语作文，他严格控制着词汇的等级和句型的复杂度，写出一篇绝无错误却也绝不出彩的“标准范文”。
其他科目，他也大抵如此，像是在走钢丝，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分数落在班级中游偏上这个安全又不起眼的区域。
这种“戴着镣铐的舞蹈”甚至比全力以赴考满分更累，需要对自己知识边界和评分标准有着极其精确的把握。
与他同处一个考场的张超和唐鹏，则完全处在另一种水深火热之中。
张超对着数学卷子龇牙咧嘴，选择题全靠“三短一长选最长”的祖传秘籍，填空题连蒙带猜，大题区域干净得能照出他绝望的脸。最后索性放弃，在草稿纸上开始创作他的坦克大战大作。
唐鹏稍好一些，基础题能啃下一部分，但遇到需要灵活思维的题目就卡壳，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试图从邻桌的微表情里捕捉一丝天启，奈何监考老师目光如炬，他只好悻悻然研究起自己指甲的形状。
几天后，成绩公布。
年级大榜贴在布告栏上，瞬间成了整个初一年级的焦点。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惊呼声、哀嚎声、议论声几乎要把公告栏掀翻。
“我日！物理才48！回去我爸非得请我吃‘笋子炒肉’！”张超看着自己的成绩单，脸皱得像颗揉烂的柿子。
“你好歹数学还擦边及格了！我英语才51！全程靠懵！”唐鹏也是一脸的如丧考妣，“完了，这个月的零花钱和网吧费彻底交代了。”
难兄难弟互相倾倒完苦水，一齐眼巴巴地望向林晓宇：“晓宇，你咋样？肯定比我们强吧？”
林晓宇把自己的成绩单递过去。总分班级第20名。一个非常安全且符合他预期的位置。各科成绩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没有短板，也没有任何冒尖。
“牛逼啊晓宇！”张超猛地一拍他肩膀，羡慕得眼睛发绿，“这成绩，回家都能横着走了！阿姨肯定给你加鸡腿！”
“就是！深藏不露啊！以后就靠你带我们飞了！”唐鹏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仿佛兄弟的成功就是自己的成功。
林晓宇笑了笑，心里也确实有几分满意。这个成绩，证明他这一个月的“适应和调整”是有效果的，既对父母有了交代，也稳住了局面，没有脱离他“普通人”的设定。他甚至有点欣赏自己这份操控分数的能力。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向那张鲜红的年级前五十光荣榜，想看看顶尖的学霸们是个什么水平。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最顶端的位置。
年级第一：苏晚晴。
总分：甩开第二名十几分。
各科成绩：几乎全是接近满分的恐怖存在。
他原本那点小小的、对自己操控分数能力的自得，在看到这串数字的瞬间，被碾压得粉碎，读书真的靠天赋啊。
他这边还在斤斤计较地计算着每一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普通人”的伪装。而人家，已经轻描淡写地、以一种绝对碾压的姿态，站到了金字塔的最顶端。那分数高得简直不像人类考出来的，透着一股“我还没尽全力”的从容和……天赋上的傲慢。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几个女生兴奋的叽喳声：
“晚晴！晚晴！你是第一！年级第一！”
“我的天！你这分数也太吓人了吧！”
“语文居然只扣了三分？作文是范文吧！”
“哎呀，数学最后那道题粗心了，不然可以满分的……”一个轻柔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几乎听不出的惋惜，却没有多少狂喜，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林晓宇猛地转头。
只见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中间那个穿着浅蓝色毛衣、神情平静的，不是图书馆那个白裙子女孩又是谁？
苏晚晴？
原来她叫苏晚晴。
就是那个在图书馆窗边，安静得像一幅画的女孩。
原来她叫苏晚晴。
原来她厉害到这种程度。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林晓宇心头。有得知她名字的豁然，有被成绩绝对碾压的震撼，有对自己那点小心思的自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爬上山坡的人，抬头却看见了一座直插云霄的雪峰，让人瞬间感到自身的渺小，却又莫名地被那壮丽的风景所吸引，生出无限的向往。
“走了，没啥好看的。”林晓宇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地对张超和唐鹏说。他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满意，已经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取代了。
“哦，对，走，回去琢磨下怎么跟家里交代……”张超和唐鹏耷拉着脑袋，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林晓宇跟在后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苏晚晴已经被闻讯赶来的老师叫走了，大概是去接受表扬或者分享学习心得。人群还在议论着那个不可思议的分数和那个名字。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林晓宇忽然笑了笑。
读书，真的靠天赋啊。
自己这点重生的优势，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似乎显得有点微不足道。
但，好像也更有意思了，不是吗？
他加快脚步，追上前面唉声叹气的兄弟。
路还长得很。这座名为“苏晚晴”的雪峰，远远地看着，就已是风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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