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毒辣，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老街两旁交错的老梧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周六的蜀州小东街，比平日更添了几分鲜活的热闹。
这条见证了蜀州百年沧桑的老街，两侧是斑驳的木门板店铺、歪斜的电线杆，以及偶尔夹杂其间的、刷着白灰的砖墙。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诱人的味道：刚出锅的“天主堂鸡片”的麻油香、街边老灶糖画熬煮麦芽糖的甜腻、茶馆里飘出的茉莉花茶清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老房子特有的淡淡潮霉气。小贩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熟人相遇摆龙门阵的喧哗声，交织成一曲活色生香的市井交响。
而今天，在这交响乐中，加入了一段年轻的音符。
在街尾相对宽敞的一小片空地上，不知何时支起了几个零零散散的小摊，吸引了不少路人，尤其是年轻人的目光。这就是最近几个周末悄然兴起的学生“创意集市”。
林晓宇、张超、唐鹏，还有被硬拉来“凑人头”的陶科，也占据了其中一角。他们的摊子很简单，两张从学校借来的旧课桌拼在一起，上面铺了一块蓝色的扎染土布，瞬间就有了点文艺范儿。
摊位上摆卖的东西，是林晓宇琢磨了好几天，成本低、易上手、又有点小新意的玩意儿。
最显眼的是一摞摞未组装的孔明灯。红色的薄纸，细竹篾扎成的框架，中间固定着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燃料块。这是林晓宇从成都荷花池批发市场淘来的，进价便宜，但在这年头的小城，还算是个新鲜玩意儿。旁边立着个小纸板，上面是张超用歪歪扭扭的艺术字写的：“祈福孔明灯，心想事成，一个十元”。（2005年，这个价格不算便宜，但为“愿望”买单，值得）
其次是一些手工饰品。主要是用各种颜色的仿玛瑙、琉璃珠子编织的手链、手机链，还有用毛线钩织的小玩偶、杯垫。这些大部分是林晓宇发动了母亲和邻居阿姨们的“业余生产力”，按件计酬做出来的，成本可控，样式带着点朴拙的可爱。
此外，还有一小叠他们自己设计的“蜀州风景明信片”，用的是在罨画池、州文庙拍的照片，拿到复印店彩印后裁剪而成，虽然像素不高，但贵在心意独特。
“来来来，看一看瞧一瞧啊！正宗的祈福孔明灯，晚上放到天上去，玉皇大帝都能看到你的愿望！”张超叉着腰，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卖力地吆喝着，颇有几分街头小贩的天赋，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发出善意的笑声。
唐鹏则主要负责“安保”和“展示”。他人高马大地往摊子后面一站，手里笨拙地拿着一个钩织的小熊猫玩偶，形成一种反差萌，倒也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的目光。只是他那副“谁敢找事”的表情，偶尔会吓退几个想上前仔细看的顾客。
陶科则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他那台厚重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正在调试一个简单的程序。他负责“技术支持”——用电脑播放一些流行音乐吸引人气，顺便也算是给他的电脑和“技术宅”人设打广告。他对此表示：“幼稚，且效率低下。”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来了，并且偷偷把摊位的位置信息发到了“蜀州在线”论坛上。
林晓宇则是总指挥，一边笑着招呼问价的客人，一边收钱找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老板，这个孔明灯真的能飞起来吗？”一个牵着男朋友手的女生好奇地问。“当然能！飞不高你回来找我，免费再送你一个！”林晓宇笑着保证，语气真诚。“那给我拿两个！希望我们期末都不挂科！”女生爽快地付了钱。
另一个带着小孩的妈妈看中了毛线钩织的小兔子：“这个好乖哦，好多钱？”“阿姨，五块钱。纯手工的，娃娃都喜欢。”林晓宇嘴甜地介绍。“便宜点嘛，三块行不行？”“阿姨，手工活费眼睛嘞，最低四块，您看这线料多扎实…”
林晓宇熟练地应对着讨价还价，享受着这种纯粹的、面对面交易的乐趣。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漂浮着食物的香气和老街特有的味道，耳边是软糯的蜀州方言和热闹的人声，这种烟火气，是几十年后冰冷的网络购物无法替代的。
就在他刚送走一对买明信片的情侣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晚晴。
她正和一个女生朋友沿着街边慢慢走着，似乎也是周末出来闲逛。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白色的长裙，安安静静的，像是一抹清新的云，飘进了这喧嚣嘈杂的背景里。
她的目光也被这个小集市吸引，好奇地打量着各个摊位。当她的视线扫过林晓宇他们的摊子时，明显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她看到了正在吆喝的张超，看到了抱着玩偶一脸别扭的唐鹏，看到了对着电脑屏幕皱眉的陶科，最后，目光落在了正笑着数零钱的林晓宇身上。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同学，更没想到林晓宇会出现在这种“小商小贩”的场景里。但那惊讶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并没有走过来，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们忙碌。
林晓宇心里一动，拿起一个最新款、编织得最精致的蓝白相间的手链，穿过稀疏的人流，走到她面前。
“嗨，这么巧？”林晓宇笑着打招呼，语气自然。苏晚晴像是被吓了一跳，睫毛微颤，脸颊微微泛红，轻轻“嗯”了一声。她旁边的女生朋友好奇地打量着林晓宇，又看看苏晚晴，眼神暧昧。
“我们自己搞着玩的小摊，”林晓宇晃了晃手里的手链，“这个，送给你。觉得挺配你的气质。”
那手链的蓝色，确实很像她毛衣的颜色。
苏晚晴看着递到眼前的手链，又抬头看看林晓宇带着阳光笑容的脸，手指下意识地绞在了一起，耳根更红了。她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轻声问：“这…是卖的吗？多少钱？”
“不是卖的，是‘非卖品’。”林晓宇笑得狡黠，“算是感谢你上次借我笔记。不然我月考物理还得少考十分。”
这话半真半假，却很好地化解了直接赠送的尴尬。
苏晚晴抿了抿唇，似乎还在犹豫。旁边的女生朋友悄悄捅了她一下，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伸出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声音细若蚊蚋：“谢谢…”
“不客气。”林晓宇看着她微微低头的侧脸，阳光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跳跃，心情莫名地很好。“要不要看看别的？孔明灯很有意思，晚上可以放一个试试。”
“不了…我们就是随便逛逛。”苏晚晴摇摇头，握紧了手里的手链，“你们…忙吧。我们先走了。”
说完，她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更尴尬一样，拉着朋友匆匆转身离开了。走出几步远，林晓宇还看到她朋友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引得她轻轻推了对方一下。
“宇哥！可以啊！公然撩妹！”张超挤眉弄眼地凑过来。“滚蛋，那是正常的同学交际。”林晓宇笑骂着回到摊位，心里却有点轻快。
这个小插曲似乎带来了好运，摊位的生意更好了些。一下午下来，带来的孔明灯卖掉了大半，手工饰品也所剩无几。算算收入，刨去成本，竟然净赚了两百多块。
夕阳西下，集市渐渐散去。四人一边收摊，一边盘算着这笔“巨款”的用途。“必须搓一顿！我知道前面有家肥肠粉绝了！”张超第一个提议。“同意。”唐鹏举双手赞成。陶科推了推眼镜：“我建议留存百分之五十作为下次活动的启动资金，剩余部分再用于消费。”“行了，陶老板，今天听我的，全消费了！犒劳三军！”林晓宇大手一挥，做了决定。
他们推着桌子，扛着没卖完的少量货物，嬉笑着融入被金色夕阳笼罩的老街。青石板路、斑驳的老墙、喧闹渐歇的店铺，都沐浴在温暖的光辉里。
林晓宇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才摆摊的地方，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垃圾。但他仿佛还能听到下午的喧闹，看到那些充满好奇和喜悦的面孔，还有…那个接过手链时，脸颊微红的安静身影。
这种用双手一点点创造价值，感受市井烟火，并能与她在其中不期而遇的感觉，真好。这或许就是重活一世，最值得珍惜的、微小而确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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