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的秋天，像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前一天还晴空万里，热得人穿短袖，第二天就可能阴雨连绵，空气中瞬间灌满了湿冷的秋意。
周一早上，林晓宇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推开窗，一股带着泥土和桂花清冷香气的潮湿空气涌进来，让他打了个激灵。
“一场秋雨一场寒喽。”老妈一边念叨着，一边翻箱倒柜给他找厚外套。
穿上略显臃肿的外套，打着家里那把老式的黑色大雨伞，林晓宇蹬着自行车冲进了雨幕里。雨不算很大，但细密绵长，街道湿漉漉的，行人匆匆，梧桐树叶被打落了不少，黏在柏油路上。
赶到学校，裤脚和鞋面已经湿了大半。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雨气和少年们身上散发的热气混合的味道，有点闷。
一整天，窗外的雨都没停，时大时小，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这种天气让人有点提不起精神，连下课时的喧闹声都似乎被雨水浇熄了几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林晓宇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苏晚晴。
早上来的时候，好像没看见她带伞？或者说，她带没带伞？他有点记不清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有点挥之不去。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收拾好东西，大部分都挤在教室门口和走廊里，望着外面的雨幕发愁，有的等家长送伞，有的准备冒雨冲出去。
林晓宇背上书包，拿起那把黑伞，也走到门口。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推着自行车，绕到了教学楼另一侧，高一（一）班教室附近的那条路。这条路更僻静，也更能通往校门口。
雨丝在路灯早早亮起的光线下，像无数银亮的细线。他推着车，慢慢走着，心里有点莫名的期待，又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莫名其妙。
刚走到拐角，就看到前面不远处，图书馆旁边的小亭子里，站着一个人。
正是苏晚晴。
她背着书包，安静地站在亭子边缘，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帘，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为难。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秋季校服外套，看起来确实没带伞。
机会！不对，是同学有难，八方支援！
林晓宇心里一跳，深吸一口气，推着车走了过去。
“苏晚晴同学？”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苏晚晴闻声转过头，看到是他，眼中再次掠过一丝讶异，像是疑惑他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没带伞？”林晓宇指了指外面的雨。
“嗯。”她又轻轻应了一声，眼神里有点无奈。
“正好，我带了。一起走吧？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林晓宇举起手里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只是同学间的顺手帮忙，不带任何其他意图。
苏晚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把看起来足够大的黑伞，犹豫着。和一个不算熟悉的男生同撑一把伞，对她来说似乎需要一点勇气。
林晓宇心里有点打鼓，怕被拒绝。
就在这时，一阵裹着雨丝的冷风吹过，苏晚晴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
林晓宇赶紧说：“天气凉了，淋雨容易感冒。走吧，再晚雨更大了。”
也许是怕感冒，也许是看他态度坦然，苏晚晴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谢谢。”
林晓宇心里松了口气，表面不动声色：“不客气。”
他撑开伞，举到两人头顶。黑色的伞面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蘑菇，瞬间将冰冷的雨滴隔绝在外，营造出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空间。
苏晚晴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迈步走进伞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伞就那么大。林晓宇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和雨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细微体温。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只有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噼啪声，和两人踩在湿漉漉地面上的脚步声。
“你……怎么走？”林晓宇打破沉默，找话题。
“过西江桥。”她的声音在雨声和伞下的空间里，显得比平时清晰了些。
“那顺路，我家也往那边。”林晓宇推着自行车，尽量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自己的右肩很快就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
苏晚晴似乎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悄悄往他这边靠拢了一点点，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些。
“小心水坑。”路过一个积水处，林晓宇下意识地提醒了一句，同时轻轻拉了一下她的书包带。
“嗯。”她低声回应，小心地避开。
走过教学楼区，穿过操场，来到了靠近陆游祠的那段路。这里的行人更少了，只有雨声和风声。古老的陆游祠在烟雨朦胧中静默着，红墙黑瓦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透着一种历史的沉静气息。墙角的桂花树被雨水打落了不少金黄的花粒，香气在湿冷的空气里愈发清冽幽远。
“你喜欢陆游的诗吗？”林晓宇看着陆游祠，没话找话。他记得上次在罨画池，她看的像是诗集。
苏晚晴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侧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挺喜欢的。”
“哪一句？”林晓宇追问。
她想了想，轻声念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她的声音很轻，念诗的时候带着一种特别的韵味，和眼前的雨景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林晓宇心里一动，接道：“不过今天是秋雨，卖的大概不是杏花，是桂花了。”
苏晚晴微微抿嘴笑了一下，很浅，但确实是在笑。这是林晓宇第一次看到她笑，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安静，但那瞬间的笑意，像阴雨天气里忽然漏下的一缕阳光，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是啊。”她轻声应和。
气氛似乎没那么尴尬了。两人继续沉默地走着，但那种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反而有一种共享此刻雨景的默契。
雨丝斜斜地飘着，伞下的空间显得格外温暖。他们的手臂偶尔会因为步伐一致而轻轻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带来一阵心悸。
林晓宇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握着伞柄的手心微微出汗。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她，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侧脸线条柔和，睫毛上仿佛沾着细小的水汽。
这段平时觉得有点长的路，今天似乎变得特别短。
很快，就到了西江桥头。过了桥，他们就要走向不同的方向了。
雨势稍微小了一些，从绵密的雨丝变成了蒙蒙的雨雾。
“我到了，谢谢你的伞。”苏晚晴在桥头停下脚步，轻声说。
“没事。”林晓宇也停下，“雨还没完全停，伞你拿着用吧，明天再还给我就行。”
苏晚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这依旧朦胧的天色，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好。谢谢。”
她从伞下走出来，接过了林晓宇递过来的伞柄。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在湿凉的伞柄上触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那我先走了。”苏晚晴撑着他的黑伞，站在桥头。
“嗯，明天见。”林晓宇朝她挥挥手，推着自行车，转身冲进了蒙蒙的雨雾里，很快身影就变得模糊。
苏晚晴撑着那把对她来说有点过大的黑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然后才转身，慢慢走上西江桥。
雨丝拂过她的脸颊，凉凉的。但伞下的空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份短暂的、带着陌生人体温的温暖，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悸动。
林晓宇冒着细雨骑得飞快，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他却觉得心里有点发热。右肩湿透了的冰凉感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伞下的片段：她念诗时轻柔的声音，那一闪而过的浅笑，手臂偶尔触碰时的细微战栗，还有最后桥头接过伞时那冰凉指尖的短暂接触。
秋雨寒凉，但这一刻，他似乎只感受到了蜀州秋天里，那一点点藏在雨雾深处的、朦胧的暖意。
这把伞，借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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