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南锣鼓巷的虫鸣早已歇去,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几声梆子响。
何志远把自己关在屋里。
他没有收拾行囊,桌上摊开的不是地图,而是几张从部队带回来的、质地厚实的绘图纸。
煤油灯的火苗被他捻得很小,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老长。
灯光下,他的手稳得不像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年的军人。那只握惯了枪柄、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正捏着一支削得极尖的铅笔,在纸上游走。
“沙沙……”
细微的摩擦声,是这寂静深夜里唯一的声音。
他没有用尺,全凭一双眼,一颗心。从最基础的楔钉榫,到繁复精密的燕尾榫、粽角榫,一道道墨线在他的笔下延伸、交错、闭合,构成一个个严丝合缝的立体结构。
每一个部件,每一处咬合,都清晰得仿佛能直接从纸上拆解下来。
图样旁边,是他用小楷工工整整标注的要点和自创的口诀,字迹瘦硬,力透纸背。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里的公鸡才扯着嗓子叫了第一声。
何志远推开门,晨曦的微光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也照亮了他手中那本厚厚的、用细麻绳精心装订起来的图册。
何雨柱正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看到小叔,脚步一顿。
“过来。”何志远声音略带沙哑。
他将那本还带着体温的《基础卯榫结构图解》递了过去,分量沉甸甸的。
紧接着,又是一包用油布裹着的物件。
何雨柱解开,里面是一整套崭新的刻刀。刀身由上好的弹簧钢千锤百炼而成,闪着幽冷的寒光,刀锋锐利得能吹毛断发。手柄用的是温润的紫檀木,打磨得极为贴合手型。
这套刀,一看便知是出自真正的大师之手,有钱都难买到。
“柱子,小叔要走了。”
何志远的手掌落在他还显单薄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本图解,你用心看;这套刀,你用心练。”
他的目光深邃,直视着侄子的眼睛。
“记住,手艺人的根,在手上,更在心里。别荒废了。”
何雨柱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图册和刻刀,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力道,仿佛是在立下一个无声的誓言。
告别的酒,是和大哥何大清在饭桌上喝的。
没有太多言语,兄弟俩一人一碗烈酒,你来我往,直到喝得酩酊大醉。
何志远没有让任何人送。
他独自一人,踏上了返回根据地的征程,将身后的万家灯火与人间烟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
冀中平原,根据地指挥部。
风卷着尘土,吹得旗杆上的红旗猎猎作响。
何志远一身风尘,直接走进了旅长的办公室。
旅长正对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见到他,抬起头,眼神锐利。
没有过多的寒暄,没有问长问短的家常。
战争时期,一切从简。
“志远,仗要打了,我手上缺一个能啃硬骨头的将才。”
老首长的声音洪亮,他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重重地戳在了一个番号上。
“新整编的第20团,团长位置空着,你去!”
何志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从营长到团长,越级提拔!
这不单是信任,更是将一副千斤重担直接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双脚猛地并拢,挺直了脊梁,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
“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没有片刻耽搁,领了命令,他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便马不停蹄地赶往20团的驻地。
新驻地一片忙乱。
政委李文渊是个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当他看到前来报到的新团长竟然如此年轻,镜片后的双眼中,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一闪而过。
简单的碰头会就在一间临时的土坯房里召开。
几位营级干部坐在长条凳上,神色各异,有审视,有怀疑,也有漠然。
在与李文渊和这几位干部的交谈中,何志远迅速摸清了20团的底细。
这根本不是一个“团”,而是一锅大杂烩。
部队是由几支不同地方的武装、甚至是一些被收编的民团合并而成。
装备五花八门,像是开了一个万国武器展览会。这边有人扛着老掉牙的“汉阳造”,那边就有人抱着缴获来的锃亮的“三八大盖”,甚至还有人背着土制的大刀。
战士们的训练水平更是参差不齐。有的老兵油子枪法精准,但纪律涣散;有的新兵蛋子连枪栓都拉不利索。
整个部队士气不高,人心不齐,像一盘散沙。
这哪里是难啃的骨头,这简直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顽石!
李文渊看着何志远越发凝重的脸色,有些担忧。
然而,何志远沉默片刻后,眼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斗志。
他当即提笔,向旅长写了一份申请报告。
报告的内容只有一个——请求将自己一手训练出来、擅长工事修建与地形勘察的原警卫排,整体调入团部!
他要用自己最擅长,也是这个时代最被低估的方式,来锻造这支军队。
他要将这支“杂牌军”,打造成一把刺进敌人心脏的、无坚不摧的“工兵利剑”!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