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破帆布棚子孤零零地立在集市边缘,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走近了,一股浓重的铁锈、机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棚子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几个大字:“维修、改造,价格面议,嫌贵滚蛋。”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了脏兮兮的帆布门帘。棚子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难以辨认的金属零件、工具和半成品的古怪装置。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男人背对着我们,正蹲在地上,用一个火花四溅的电焊枪捣鼓着什么,刺鼻的烟味弥漫开来。他头发灰白杂乱,身形壮硕,露出的手臂上肌肉虬结,布满伤疤。
“谁?没事滚蛋!”男人头也不回,粗声粗气地吼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用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
“是眼镜仔介绍我们来的。”我尽量让声音保持镇定。
听到“眼镜仔”三个字,男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关掉电焊枪,摘下护目镜,缓缓转过身。他的脸饱经风霜,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划过左眼(那只眼睛是浑浊的白色),一直延伸到下巴。那只完好的右眼锐利地扫过我和林薇,带着审视和怀疑。
“就你们俩?”他嗤笑一声,“眼镜仔跟你们说了要干什么吗?”
“说了,”林薇抢着回答,切换成了她那不太灵光的普通话,“图书馆,书虫,拿硬盘。你,帮我们,搞船。”她语速放慢,努力把字咬清楚。
老铁(看来就是他)那只独眼盯着林薇,又看看我,特别是留意了一下我手腕上黑屏的扫码器。“你们,看起来,不像能打。之前去的几批人,有的没回来。回来的,也残了。凭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展示点价值。“我懂技术,能扫描环境,发现陷阱和弱点。”我晃了晃扫码器,“虽然现在坏了,但我能修好。她,”我指了指林薇,“身手灵活,经验也丰富。”
林薇立刻点头,用普通话补充:“我们,在海上,打过变异体,也躲过公司的人,不是新手!”她表情认真,试图增加说服力。
老铁沉默了片刻,独眼在我们身上来回逡巡。棚子里只有远处集市的隐约喧哗和风扇嗡鸣。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图书馆,镇西头,三层,灰房子。地下室入口,在儿童阅览区后面。我要的硬盘,黑色,老式,贴红标签,‘航行日志04’。”
他走到杂物桌旁,翻出两样东西扔给我们:一把锈迹斑斑的消防斧,一把磨尖的长螺丝刀。
“武器,借你们。能活着回来,是你们本事。拿回硬盘,回来这里。我老铁,说话算数。回不来……”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转身重新戴上了护目镜,电焊枪的蓝光和烟雾再起。
我们拿着简陋的武器走出棚子。阳光有些刺眼。
“哇,呢个老铁,块面恶过舞狮个鼓皮,但把声沙到好似我阿爷。”(哇,这个老铁,脸比舞狮的鼓皮还凶,但声音沙哑得像我爷爷。)林薇立刻切换回流利的粤语,小声对我说,还夸张地做了个鬼脸。
“别贫了,看着是有真本事的人。”我提醒她,“怎么说?这活儿干不干?”
“唔通坐喺度等运到咩?”(难道坐在这里等运气降临吗?)林薇一扬下巴,挥了挥螺丝刀,“行啦!为咗只船,龙潭虎穴都要闯啦!”(走吧!为了船,龙潭虎穴也要闯了!)
我们向集市里的人打听了方向,然后朝着镇西图书馆走去。废弃的小镇死寂无声,破败的房屋矗立在杂草中。风吹过空窗框,发出呜咽。我们很快找到了那栋三层的灰色图书馆。大门洞开,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纸张腐烂和某种酸味的混合气息。
我尝试按了下扫码器的电源键,屏幕依旧漆黑。看来海水浸泡的损伤比想象中严重。
“看来得靠原始方法了。”我叹了口气,握紧了消防斧。
“无有使惊,我对眼就系雷达!”(不用怕,我的眼睛就是雷达!)林薇倒是挺乐观,小心翼翼地迈进了图书馆大门。
内部一片狼藉。书架大部分倒塌,书籍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许多书本被啃噬得残缺不全,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牙印和干涸的、带有腐蚀痕迹的粘液——这显然是“书虫”的杰作。
光线从破碎的窗户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柱。我们踩着厚厚的书页和杂物,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根据老铁的提示,我们朝着儿童阅览区摸去。一路上,能听到墙壁和天花板夹层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小爪子爬过,让人头皮发麻。
“喂,默哥,”林薇压低声音,用粤语说,“你话啲书虫,系咪净系食书嘎?我哋啲肉,啱唔啱佢哋胃口?”(喂,默哥,你说那些书虫,是不是只吃书啊?我们的肉,合不合它们胃口?)
“不知道,最好别试。”我紧张地注视着四周。
终于,我们找到了儿童阅览区。这里相对开阔,但同样混乱。一些卡通形象的壁画已经剥落。按照老铁所说,地下室入口应该在后面。我们绕过几个倒塌的书架,果然在后面墙上发现了一个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钥匙孔,但门缝边缘有明显的撬痕和腐蚀痕迹,看来之前有人尝试强行打开过。
“就是这里了。”我检查了一下门,“看来很结实,得撬开。”
林薇拿出她那根宝贝金属丝,开始尝试开锁。我则负责警戒,听着周围越来越清晰的窸窣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吱吱”声从旁边一个书堆里响起!紧接着,十几只拳头大小、外形类似蟑螂但甲壳苍白、长着巨大口器的生物猛地窜了出来!它们速度快得惊人,口中滴落着透明的酸性粘液,落在书本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并冒起白烟!
书虫!而且被惊动了!
“小心!”我大喊,同时挥动消防斧,将一只扑向林薇的书虫拍飞!那虫子撞在书架上,甲壳碎裂,流出绿色的体液,但更多的书虫从四面八方涌来!
“顶!咁多!”(妈的!这么多!)林薇尖叫着,用螺丝刀猛刺一只爬到她脚边的书虫。螺丝刀刺穿了虫子的身体,酸性血液溅出,腐蚀了她的鞋尖!
这些虫子个体威胁不大,但数量极多,而且它们的酸性体液非常麻烦!我们背靠背,奋力挥舞着简陋的武器,不断有书虫被击碎或刺穿,但它们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因为同伴的死亡和体液的气味吸引了更多同类从隐藏处涌出!
“不行!数量太多!顶不住!”我吼道,斧头挥舞得越来越吃力。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耗尽体力。
“个门!快啲搞开个门!”(那门!快点弄开门!)林薇一边抵挡一边喊。
我瞥了一眼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又看了看潮水般涌来的书虫,一个念头闪过——这些虫子怕什么?它们以书为食,酸性体液……火!它们应该怕火!
“火!想办法生火!”我大喊。
林薇眼睛一亮,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之前集市上,老烟斗队伍里一个人给她的、用塑料和破布自制的简易火把,浸过某种油脂,但当时没有点燃!
“火机!你有没有火机?”她问我。
我下意识摸遍全身,没有!末日里,火源极其宝贵,我们之前都丢失了!
就在绝望之际,我看到地上散落的一些被虫酸腐蚀的书籍纸张,突然想起化学知识——某些金属粉末遇水(或酸)可能会产生热量甚至火花!书虫的酸液!
“把火把扔到虫堆里!让酸液滴上去!”我急中生智。
林薇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未点燃的火把用力扔向虫群最密集的地方!几只书虫被砸中,酸性体液立刻溅到火把头部的油脂布料上!
奇迹发生了!酸性液体与油脂布料中的某些成分发生了剧烈的放热反应,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股白烟升起,紧接着,火把竟然“轰”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火焰的出现立刻起到了效果!书虫们显然畏惧火光和高温,攻势顿时一滞,纷纷后退,发出惊恐的“吱吱”声。
“得咗!”(成功了!)林薇惊喜地喊道。我趁机上前,捡起燃烧的火把,挥舞着驱赶虫群。书虫潮水般退去,躲回了阴影和缝隙中。
我们趁机喘息。林薇赶紧尝试撬锁,这次没了干扰,她全神贯注。几分钟后,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金属门锁被撬开了!
我们用力推开沉重的门,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和尘埃味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段向下的水泥台阶,深入黑暗。
“落去?”(下去?)林薇举着燃烧的火把,看向我。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握紧斧头,率先踏下了台阶。图书馆的冒险,才刚刚开始,而地下室里,等待我们的恐怕不仅仅是硬盘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