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逃生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脚下不断传来的剧烈震动和远处沉闷的爆炸声提醒着我们,身后的钢铁巨兽正在分崩离析。管道壁湿滑冰冷,向上的坡度陡峭得令人窒息。我每向上爬一步,都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肩膀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浸湿了破烂的衣物。大脑像是被灌满了铅,意识模糊,只有“跟上玛莎,不能停下”的本能驱动着这具濒临极限的身体。
玛莎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她背负着林薇,动作却依旧敏捷得不可思议,仿佛黑暗和陡峭的坡度对她毫无影响。偶尔有应急灯的光线从管道连接处的缝隙透入,短暂照亮她紧绷的侧脸和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的眼睛。她似乎对这座基地的结构异常熟悉,在几个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方向。
“快点!主结构撑不了多久了!”她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我咬紧牙关,指甲因为用力攀爬而翻起,渗出血丝,但疼痛此刻反而成了保持清醒的刺激。手腕上的“灵犀”接口一片死寂,增强单元彻底黯淡,刚才强行链接同步核心的反噬几乎摧毁了它,也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我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视觉和触觉在这死亡通道中挣扎。
不知爬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光亮——不是应急灯的红色,而是某种灰白色的、自然的光线,同时还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和潮湿的海风气息!
是出口!
希望如同强心剂般注入我疲惫不堪的身体。我奋力向上,终于爬出了管道口,重新呼吸到了冰冷的、带着浓重海腥味和辐射尘埃的空气。我们身处一个位于悬崖峭壁中段的隐蔽平台上,平台下方是汹涌翻腾、颜色污浊的恶浪,不断拍打着礁石,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头顶是铅灰色的、被厚重辐射云层笼罩的天空,看不到太阳,只有一片压抑的灰白。我们还在“Acheron”基地的外围,但至少离开了那座正在沉沦的钢铁坟墓。
平台边缘,停泊着一艘造型流畅、线条硬朗的黑色小型潜水器,它的一半身体隐藏在岩石凹槽中,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逃生工具。
“进去!”玛莎简短地命令道,她已经打开了潜水器的顶部舱盖,正小心翼翼地将林薇送入其中。
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在玛莎的帮助下也钻进了狭窄的舱内。舱门迅速关闭,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危险隔绝。舱内空间逼仄,但仪器仪表闪烁着幽光,显得专业而高效。玛莎迅速坐到驾驶位,双手在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
“坐稳,抓牢!水下冲击不会小!”她头也不回地喊道。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潜水器猛地一震,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迅速下潜。透过舷窗,我能看到后方那座庞大的海底基地正在发生连锁爆炸,巨大的火球和扭曲的金属结构不断从崩裂的洞口喷涌而出,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一片浑浊的橘红和墨黑。强烈的冲击波即使隔着潜水器的外壳也清晰可感,让艇身剧烈摇晃。
玛莎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潜水器,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在爆炸产生的乱流和四处飞射的碎片中穿梭。她的驾驶技术堪称完美,每一次规避都险之又险,却又恰到好处。
我瘫坐在副驾驶位后的狭窄空间里,大口喘着气,终于有机会查看林薇的状况。她躺在后方的简易医疗床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而急促。我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跳动虽然微弱,但还算规律。她身上连接着潜水器自带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上显示的数据虽然不容乐观,但至少稳定住了。我不知道“归墟”的强制同步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能祈祷她能挺过来。
“她……怎么样?”我声音沙哑地问玛莎。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意识层面受损严重,脑波活动非常混乱。”玛莎盯着前方的声纳屏幕,语气平静得像在汇报天气,“‘归墟’的意识抽取程序即使被打断,其反噬也足够摧毁普通人的精神。她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具体能恢复多少,看她自己的意志力,还有……”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她指的是“潘多拉”芯片可能起到的作用。
潜水器终于脱离了爆炸的核心区域,驶入了相对平静的深海。窗外是永恒的黑暗,只有潜水器灯光照射出的有限范围内,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因辐射而变异的深海生物缓缓游过,它们发出诡异的荧光,如同幽冥世界的引路灯笼。
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我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看着玛莎的背影,无数疑问涌上心头。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我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玛莎沉默了片刻,操控潜水器避开一座海底山脊,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一个不想看到世界变得更糟的……老女人罢了。”她侧过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至于帮你们……原因很多。看不惯‘归墟’那套灭世的疯狂计划,算是其一。受人之托,暗中照看一下‘菩提树’计划的‘遗产’,算是其二。”
“受人之托?是谁?”我追问。
“一个你认识,但可能已经记不清的人。”玛莎的语气有些缥缈,“你的父亲,陈远桥博士。”
我如遭雷击,猛地坐直了身体,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父亲?!他还活着?!他在哪里?”
玛莎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前方的航路上:“不,他死了。在很多年前,试图阻止‘彼岸’——也就是‘归墟’前身——的初期计划时,就牺牲了。我是他……最后的联络人之一。他预感到‘菩提树’的技术可能会被滥用,也预感到‘归墟’的威胁,所以留下了一些后手和警告。监视‘灵犀’接口的激活者,并在关键时刻提供必要的帮助,是我的任务之一。”
父亲……原来他并非单纯的研究员,他早就卷入了与“归墟”的斗争,并为此付出了生命。而我,他唯一的儿子,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继承了他的“遗产”,也继承了他的宿命。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巨大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林薇呢?她父亲林正雄……”
“林正雄是另一个故事了。”玛莎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变得严肃,“他曾经是‘彼岸’的核心成员,后来发现了真相,试图反抗,但失败了。他留下的‘潘多拉’芯片,是唯一可能逆转或彻底摧毁‘归墟’主脑的关键。‘归墟’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它,不仅仅是为了完成‘摆渡人’计划,更是为了消除这个最大的威胁。现在,芯片和林薇都在我们手上,我们成了‘归墟’必杀的目标,也成了……可能拯救这个破烂世界的唯一希望。”
她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拯救世界?这个词汇太过宏大,对我而言,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目标,仅仅是救回林薇。但现在,这两个目标似乎不可避免地捆绑在了一起。
潜水器开始上浮。压力变化让我的耳朵有些不适。舷窗外的黑暗逐渐褪去,变成了污浊的深绿色,然后是我们逃离时见过的那种令人绝望的暗褐色海面。我们浮出了水面,外面依旧是那片死亡之海,狂风卷着有毒的浪花拍打着舷窗。
玛莎将潜水器切换到水面航行模式,朝着一个方向驶去。根据导航仪显示,我们正在靠近大陆架,目的地似乎是……废铁镇附近的一处隐蔽海岸。
“我们不能回废铁镇!”我急忙提醒,“‘归墟’肯定知道我们和那里的关联,那里现在太危险了!”
“放心。”玛莎镇定自若,“我去的地方,独龙和疤脸都不知道。是一个安全的‘安全屋’,有必要的医疗设备和补给。我们需要时间休整,评估林薇的状况,制定下一步计划。”
几个小时后,潜水器驶入一个被巨大礁石环抱的、极其隐蔽的小海湾。玛莎熟练地将潜水器停靠在一个水下洞穴的入口处。洞穴内部经过改造,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小型避难所,有独立的能源(似乎是地热)、空气净化系统、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手术室和医疗舱。
我们将林薇安置在医疗舱里,连接上更专业的监护设备。玛莎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和营养液,帮助她稳定情况。
我站在医疗舱外,透过玻璃看着林薇苍白而安静的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我们成功地从地狱般的“Acheron”逃了出来,但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玛莎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味道有些奇怪的合成营养液。“喝点东西,你需要恢复体力。然后,我们得好好谈谈下一步。”
我接过杯子,温热的感觉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外面是依旧残酷的废土世界,身后是昏迷不醒的爱人,身边是身份神秘、目的不明的盟友。但至少,我们还活着,还有一丝微光,在无尽的黑暗中倔强地闪烁着。
这束微光,能指引我们走向怎样的未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为了林薇,为了父亲未竟的使命,也为了这个或许还值得一救的世界,我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