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大厅的震动愈发剧烈,如同一个被掐住心脏的巨人在痉挛。金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小的零件和灰尘从高耸的穹顶簌簌落下。幽蓝色的同步核心光芒疯狂闪烁,不再有规律的脉动,而是像濒死恒星最后的爆发,能量流如同挣脱束缚的雷蛇,在空气中噼啪作响,抽打在四周的护壁上,留下焦黑扭曲的灼痕。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烧焦的刺鼻气味和能量过载的灼热感。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与能量不稳定发出的低沉嗡鸣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毁灭的交响曲,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玛莎的出现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她的动作迅捷得超乎常人,每一个翻滚、每一次点射都精准得如同经过超级计算机的演算。手中的双枪喷吐着致命的火舌,子弹仿佛长了眼睛,总能找到守卫防护服的关节弱点、头盔视窗的缝隙或是武器能源匣的关键部位,以最小的消耗高效地瘫痪着敌人的战斗力。她一边利用控制台和倒塌的设备作为掩体,灵巧地压制着剩余负隅顽抗的守卫,一边如同猎豹般敏锐地寻找着靠近林薇所在维生舱的机会。
“撑住,小子!别让那玩意稳定下来!”玛莎的声音透过激烈的交火和刺耳的警报传来,竟然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仿佛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不过是日常操演。
而我,已经真正触摸到了自己的极限。将“灵犀”接口强行链接同步核心,这种感觉远超出之前的任何一次信息过载。它不再是溪流汇入江河,而是将一滴水直接投入了太阳的核心。每一秒都是对意识存在的终极拷问。剧烈的痛苦早已超越了物理层面的头痛,它源自灵魂深处,仿佛我的每一个思维念头、每一段记忆情感,都被具象化成脆弱的丝线,然后被一股无可抗拒的蛮力强行拉扯、撕裂、甚至投入无形的烈焰中焚烧。视野里只剩下扭曲、旋转的幽蓝光芒和破碎的数据风暴,听觉被无限拉长的嗡鸣占据,甚至连时间感都变得错乱。增强单元烫得吓人,紧贴手腕的皮肤传来灼痛的刺痛感,那台布满裂纹的扫码器屏幕上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但我不能松手!绝对不能!在那片信息的混沌风暴中,我能“看”到代表林薇的那条纤细而明亮的光流,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剧烈地挣扎、闪烁。她父亲林正雄临终警告的浮现,如同在她沉寂的意识海洋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那与生俱来的倔强和求生意志,正在与“归墟”主脑那庞大、冰冷、充满吞噬欲望的黑暗意志进行着殊死搏斗。我那微弱且极不稳定的干扰,是她在这片意识战场上唯一能抓住的、来自外界的屏障和锚点。
女指挥官——后来我从玛莎零星的呼喊中得知她的代号是“引渡者”——脸上那惯常的冰冷漠然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震惊、焦急和暴怒的狰狞。她放弃了徒劳的射击,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般扑到主控制台前,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试图强行稳定濒临崩溃的核心系统,并启动某种极端危险的备用方案。“启动强制意识抽取程序!优先级:保全主脑所需的意识核心碎片!允许牺牲载体物理完整性!”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不!”我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拼命压榨着即将枯竭的精神力,试图将更多混乱的信息流注入同步核心,加大干扰力度。然而,我的力量在“归墟”主脑那如同宇宙深渊般浩瀚的意志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如同萤火试图与皓月争辉。同步核心的能量虽然因内外部干扰而混乱不堪,但那股吞噬一切的黑暗本质正在重新凝聚,如同深渊张开了无形的巨口,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吸力,要将林薇那点顽强闪烁的意识光芒彻底吞噬、分解、同化。
就在我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绝望的冰冷海水即将淹没最后一丝理智之光时,意想不到的转折再次发生!
或许是因为同步核心的极度不稳定,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或许是因为林薇强烈的反抗意志,与她体内尚未被完全破解的“潘多拉”芯片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又或者,是林正雄博士当年留下的、隐藏在芯片最深处的某个终极保险程序被意外激活——连接着林薇维生舱的那个主要数据端口,突然不受控制地喷射出大量异常的数据流!这些数据流并非简单的乱码,其中夹杂着一些结构极其古老、复杂、蕴含着奇特加密规则的信息片段,它们像拥有自我意识的数字抗体,又像决堤的洪水,凶猛地逆向冲入同步核心的处理系统!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突然爆发的信息片段,其能量签名……竟然与我在“守望者之湖”感受到的那种平和、古老、充满“庇护”与“净化”意味的气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似乎是某种与“归墟”技术系出同源,但哲学理念截然相反,甚至很可能是相互对立的力量!
这股外来的、带着“守护”与“瓦解”双重特性的纯净信息流的侵入,成了压垮同步核心这头濒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岌岌可危的能量平衡被彻底、无可挽回地打破!
“轰——————!!!”
一声沉闷却撼动整个空间的巨响爆发了!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爆炸,而是能量核心在内部压力下发生的剧烈坍缩!同步核心那原本耀眼的幽蓝色光芒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掐灭,骤然黯淡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电弧在焦黑的核心结构上无力地跳跃!整个球形大厅内所有的照明系统在同一时刻彻底熄滅,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墙壁上应急红灯疯狂闪烁的血色光芒,如同地狱的瞳孔,在黑暗中扫视着这片混乱。巨大的核心结构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仿佛这头钢铁巨兽的脊梁正在寸寸崩断。
能量屏障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无踪!
我的“灵犀”接口与同步核心的强制链接被猛地切断!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海啸般的反向冲击力沿着接口狠狠撞入我的大脑和全身!我像断线风筝一样被抛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墙壁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大脑一片空白,尖锐的耳鸣吞噬了一切声音,几乎失去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虚弱。
“核心过载!系统全面崩溃!主脑链接信号……中断!”技术人员的惊叫声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
“引渡者”呆立在那片血红的应急灯光下,看着面前彻底漆黑、冒着丝丝白烟的控制台,脸上写满了震惊、暴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怎么可能?!是谁?!到底是谁干的?!”她的咆哮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而这极致的混乱,给了玛莎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如同暗夜中的魅影,瞬间摆脱了因系统崩溃而陷入短暂慌乱的守卫,迅疾无比地冲到了林薇的维生舱前。她手中出现一把闪烁着高频率微光的小巧工具,迅速而精准地切断了连接在林薇身上的所有传感器和营养管线,猛地拉开了舱门!
淡蓝色的营养液汩汩涌出,带着一股奇特的生命气息。林薇软绵绵地向前倒去,被玛莎稳稳地一把抱住。玛莎探了探她的颈动脉,确认还有生命体征,虽然极其微弱。
“走!趁现在!”玛莎朝着我这边低喝一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她将昏迷的林薇用一种特殊的背负方式固定好,毫不迟疑地朝着大厅侧面一个因系统断电而自动解锁的备用逃生通道冲去。
我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视线模糊重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就在我几乎要再次瘫倒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引渡者”那充满刻骨杀意的目光已经死死锁定了玛莎和林薇的背影!她举起了那支威力强大的能量手枪,枪口开始凝聚危险的光芒!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能让她们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混合着求生的本能和保护林薇的强烈意志,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我近乎崩溃的身体。我颤抖的手摸到了腰带上挂着的最后一枚高爆手雷,用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指,艰难却坚定地拉开了保险拉环,然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引渡者”和控制台的方向猛掷过去!
“该死!”“引渡者”发出一声愤怒的咒骂,不得不放弃瞄准,狼狈地向侧后方扑倒寻找掩体。
“轰隆!”
手雷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血色弥漫的大厅,灼热的气浪和冲击波将几个躲闪不及的技术人员和设备残骸掀飞出去,控制台区域一片狼藉。我藉着爆炸产生的短暂混乱和烟雾掩护,咬紧牙关,连滚带爬地朝着玛莎消失的那个逃生通道口拼命挪动。
身后传来“引渡者”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更加杂乱密集的脚步声,显然更多的追兵正在赶来。整个“Acheron”基地仿佛都在经历着最后的死亡痉挛,深处接连传来更沉闷、更巨大的爆炸声,可怕的连锁反应已经开始,这座深埋于海底的钢铁坟墓正在一步步走向彻底的毁灭。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那条向上倾斜的紧急逃生管道,管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下方透上来的血色应急灯光和爆炸的火光提供着些许照明。玛莎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晃动着,她背负着林薇,在陡峭湿滑的管道中向上攀爬,速度却快得惊人。
我们成功了吗?至少,我们将这所谓“冥河渡口”搅了个天翻地覆,将“归墟”的核心计划彻底打断,并将林薇从那个可怕的同步核心中抢救了出来。
但是,林薇现在状态如何?她的意识是否在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中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潘多拉”芯片的真相究竟还有什么未解之谜?“归墟”在这次重创之后,是否还有更可怕的后手?而我们,又该如何从这座正在崩溃的深海炼狱中逃出生天?
无数的问题和沉重的忧虑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但此刻,我虚弱的身体和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更多。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烙印般清晰:跟上玛莎,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带着林薇离开这个该死的地狱!
身后的追兵脚步声和爆炸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呼吸喷吐在颈后。前方是漫长而未知的逃生之路,通往海面,通往那个同样残酷但至少拥有阳光和空气的废土世界。我们在这头濒死的钢铁巨兽的血管内挣扎求生,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深渊。而怀中昏迷不醒的林薇,她的命运,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秘密和希望,都系于这最后一场与时间、与死亡的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