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把胡同染成一片陈旧的橘色。
墙根下，三个年轻人蹲成一排，姿势颓丧，指间夹着的劣质烟卷燃着猩红的微光，吐出的烟雾和他们脸上的愁云融为一体。
赵磊、孙斌、王强。
他们是李卫东在轧钢厂子弟学校时，一起逃过课、打过架、掰过一个窝窝头的铁哥们。如今，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他们身上，就成了一座山。待业，这个沉重的词，压得三个大小伙子直不起腰。
李卫东的自行车在胡同口停下，车梯“咔哒”一声支在地上，声音清脆，惊得三人同时抬起头。
看到是李卫东，他们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又把头垂了下去。
“兄弟们，想不想跟我一起干事业，挣大钱？”
李卫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三双瞬间抬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我需要人去各个旧货市场，专门收旧手表的外壳，然后做初步的打磨抛光，把上面的划痕和锈迹都弄干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瞬间又黯淡下去的脸，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一个，八毛钱。”
“什么？”
赵磊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撞到身后的墙壁。他死死盯着李卫东，以为自己听错了。
“东子，你再说一遍？多少钱一个？”孙斌的声音发颤，烟卷从他哆嗦的指间掉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
“八毛钱。”
李卫东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八毛钱！
这个数字在三人脑中炸开，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八毛钱是什么概念？
一个正式的二级工，一天累死累活，工资也不过一块八毛钱。那还是正式工！他们这些待业青年，能找到个一天给五毛钱的临时活儿，都得烧高香。
打磨一个破铁壳子，就给八毛钱？
一天要是能弄上十个……
八块钱！
这个数字让他们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个月就是二百四十块！比厂里的八级工匠赚得都多！
“东子，你……你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吧？”王强结结巴巴地问，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沫。
李卫-东笑了。
他没有再解释。
他伸手探入内兜，手腕一翻，一沓崭新的钞票已经出现在掌心。他抽出三张“大团结”，动作干脆利落，一人一张，直接拍在他们身前的矮墙上。
“啪！”
清脆的响声，让三个人的心脏都跟着狠狠一抽。
“这是启动资金，每人十块。用来跑路、吃饭、收货。不够，再来找我！”
崭新的十元大钞，带着油墨的特殊香气，在昏暗的胡同里仿佛会发光。
赵磊、孙斌和王强三人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三张钞票上，眼神从最初的难以置信，迅速转变为狂热。
怀疑？
在三十块钱现金的冲击下，任何怀疑都显得苍白无力。
赵磊第一个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张“大团结”，那动作，仿佛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钱是真的，那硬挺的质感和上面的印花，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东子！”
赵磊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猛地一拍胸膛，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你放心！别说打磨，你就是要我们把它磨成一根针，我们都给你干出来！”
“没错！东子，以后你就是我们大哥！你指哪，我们打哪！”孙斌和王强也激动地附和，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那股子被生活磨灭掉的少年意气，在这一刻，被三十块钱彻底点燃，熊熊燃烧。
李卫东满意地点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股劲。
“走，别在这儿蹲着了。今天我们团队成立，必须庆祝一下！”
为了犒劳这几个即将为自己冲锋陷阵的兄弟，也为了彻底犒劳一下自己这副辛劳的身体，更为了向那个充满了算计和倾轧的四合院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李卫东决定，干一件轰动全院的大事。
“上车，跟我走！”
他跨上自行车，带着满心振奋的三人，一路朝着京城最繁华的地界骑去。
目的地——前门，全聚德！
当李卫东从全聚德老师傅手里，接过那只用油纸和荷叶层层包裹，还散发着滚滚热浪的挂炉烤鸭时，花出去的大价钱让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笔钱，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过上一个月。
但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次必要的投资。
当晚，四合院中院。
李卫东没有在自己那间逼仄的耳房里，而是直接在自家门前的小空地上，大马金刀地摆开了一张八仙桌。
包裹打开的瞬间，一股无与伦比的霸道香气，轰然炸开。
那是一种混合了果木清香与油脂焦香的复合型气味，浓郁、醇厚，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侵略性，瞬间击穿了院子里混杂的煤烟味和饭菜的寡淡气味，飘满了整个四合院的每一个角落。
金黄油亮、闪烁着琥珀光泽的烤鸭，静静地躺在案板上。
李卫东手持片刀，手腕翻飞。
他的刀工娴熟得不像话，每一刀下去，都精准地循着鸭肉的纹理。只听“咔嚓、咔嚓”的轻响，一片片连皮带肉、薄厚均匀的鸭片，被整齐地码放在盘中。
那酥脆的鸭皮，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油光。
那粉嫩的鸭肉，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配上翠绿的葱丝、深褐色的甜面酱，以及一摞薄得近乎透明的荷叶饼。
这场景，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炫耀。
院里正在追逐打闹的孩子们，最先被这股香味俘获。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小鼻子用力地耸动着，循着香味的源头，一个个扒在了中院的墙头、门框边。
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盘流油的烤鸭，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声响，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紧接着，是院里的邻居们。
正在淘米的，停下了手。
正在纳鞋底的，针扎进了手指都不知道疼。
正在教训孩子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
一扇扇窗户被推开，一道道门帘被掀起。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李卫东那张小小的八仙桌上。
他们看着李卫东、赵磊、孙斌、王强四人，卷起一个鸭肉卷，毫不斯文地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看着那金黄的鸭油顺着他们的嘴角流下。
那满足的、享受的表情，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震惊、羡慕、嫉妒、贪婪……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邻居们的眼神中交织。
这可是全聚德的烤鸭！
是只有在电影里、在款待外宾的新闻里才能看到的顶级吃食！
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李卫东，竟然把它当成了家常便饭，在院子里公开大吃大喝！
这顿全聚德烤鸭，不仅仅是犒劳了兄弟。
它更像是一次无声的、却又无比响亮的宣告。
它向整个四合院的所有人，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展现了他李卫东与过去判若两人的富裕和底气。
这一晚，霸道的烤鸭香气，馋哭了院里的每一个孩子，也让每一个大人，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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