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北风卷着干冷的尘土，刮过四合院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往日里，这个时间的中院本该是寂静的，家家户户的男人还没下工，女人们则躲在屋里，不是纳着鞋底，就是就着昏暗的光线打着毛衣。
但今天，整个院子的格局被彻底颠覆了。
一道长龙，从李卫东的屋门口，一直蜿蜒到了中院的影壁墙下。
平日里那些搬着小马扎，凑在一起嗑着瓜子，嘴里咀嚼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娘大婶们，此刻竟一个个站得笔直，排成了一列几十年未见的整齐队伍。
她们的双手不再空闲，也不再摆弄毛线，而是紧紧攥着一个个用油纸细心包裹好的方块。
那里面，是她们过去一天一夜的心血。
是她们改变家庭地位的希望。
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神情。有对自己手艺的紧张，有对即将到手报酬的期待，更有对眼前这番奇景的亢奋。
队伍的最前方，院子中央，一张擦得锃亮的八仙桌打破了院落原有的空旷。
李卫东就稳稳地坐在桌后。
他身后是紧闭的房门，身前是一方老旧却被摩挲得油亮的算盘，旁边，则是一沓用牛皮筋捆着的现金。那厚度，让每一个看到的人，心脏都跟着收缩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声的压力。
李卫东正在检验第一批交上来的成品，总计五十块手表。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工业时代特有的精准与从容。
他拿起一块手表，指尖捏住表带的两端，对着从云层里偶尔探出头来的冬日阳光，微微眯起眼睛。
光线照亮了他专注的侧脸。
他检查着表带与表耳的连接处是否严丝合缝，针脚是否均匀，油纸包装的折角是否规整利落。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工厂车间里最严苛的质检员，那股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让周围所有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整个中院，除了呼啸的北风，只剩下李卫东检查手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周大娘。”
李卫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排在队首的周大娘一个激灵，身子都绷紧了。
“12块，全部合格。”
李卫东放下手中的最后一块手表，目光从成品上移开，落在了周大娘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
“这是您的工钱，6块钱，您数数。”
他的手伸向算盘，修长的手指在算珠上轻轻一拨。
“噼啪！”
一声清脆的响动，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从那沓厚实的现金里，抽出六张崭新的一元纸币，递了过去。
那纸币崭新挺括，边缘甚至还带着一丝锋利。
周大娘的嘴唇哆嗦着，伸出那双粗糙得满是裂口的手，有些不敢去接。
“欸！好，好！”
她终于接过了钱，六张纸币的重量，在她手里却重若千斤。
钱，拿在手里都觉得滚烫。
一股灼热的感觉从掌心瞬间蔓延至全身，让她那双本已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没有凭着自己的双手，在一天之内，挣到这么大一笔“巨款”了！
六块钱！
她男人在街道工厂里累死累活，一个月刨去吃喝，也就能剩下这么多！
而她，只用了一天！
这一幕，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四合院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些没领到活儿的男人、女人，还有满院子疯跑的半大孩子，此刻全都停下了脚步，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周大娘手里的那六张钞票。
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无法置信的震撼，以及几乎要喷涌而出的羡慕。
“一手交活，一手交钱！”
“绝不拖欠！”
李卫东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为这震撼的一幕做出了最完美的注脚。
这种干脆利落，这种讲究信用的高效模式，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他们对李卫东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
这个年轻人，办事太敞亮了！敞亮得让他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惊。
队伍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李大妈，8块，合格，4块钱。”
“王婶子，10块，合格，5块钱。”
每一次算盘的脆响，每一次现金的递出，都像是一剂强心针，让队伍里的气氛愈发火热，也让围观人群的呼吸愈发粗重。
在这片由中年妇女组成的队伍里，一个身影显得格外突出。
槐花。
当她从队伍里走出来，将自己面前那一大包手表放到桌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她本就心灵手巧，加上憋着一股劲儿要为家里分忧，干起活来比谁都拼命。
李卫东一块块地检查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18块，保质保量，槐花，干得不错。”
他抬起头，对上女孩那双紧张又期待的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
算盘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都要密集。
“噼里啪啦！”
李卫东从钱堆里，数出了整整九张一元大钞。
“这是你的工钱，9块钱。”
当那九张崭新的钞票交到槐花手里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清晰的倒吸冷气声。
九块钱！
这个数字，比她母亲秦淮茹在轧钢厂辛辛苦苦干小半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槐花的小手捧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整个人都懵了。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豪感，像火山一样从她心底喷发出来，瞬间冲红了她的小脸。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等着母亲从微薄的工资里抠出一点零食的小可怜。
她是一个能为家里赚钱的“小大人”了！
李卫东坐在八仙桌后，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看着那些大娘大婶们拿到钱后，脸上绽放出的那种发自肺腑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满足笑容。
他看着整个院子的人，都在围绕着他的事业而高速运转。
他看着那些曾经充满了算计、纷争与鸡毛蒜皮的邻里关系，在这一刻，被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经济关系所取代。
一股万丈豪情，在他胸中激荡翻涌。
这个四合院，不再是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如今，它已经成了他李卫东第一个“商业帝国”的雏形。
一个完全由他掌控，为他创造价值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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