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雁无天涯孤客 > 第五章:诗成有心人,是词还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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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轮到题景之诗,我倒有一作。”

江觅儿话音轻落,莲步轻移,款步走上那方垒台。月光从檐角漏下,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流淌,衬得那身姿愈发婀娜,恍如二八佳人,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致。

周遭的喧闹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连风都放慢了脚步,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清雅。

她玉指轻拢鬓边碎发,抬眸望向长街尽头的远山,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漫过攒动的人头,落进每个人耳中:

“浓云薄雾

似携千军万马转天舵

江山不减当年时

风寒潇潇

散尽乌云黄沙悲凉夜

叹日月,莫能静

春秋代代何其似

八荒过客弹指间

敬晦朔,亦逝水

古来万物皆虚诞

生死凄凄未尽意

天下事,苦添愁。”

吟罢,她微微颔首,眉宇间不见丝毫骄矜,反倒带着几分淡然的笑意,仿佛只是随口说了段寻常景致。

台下先是寂静无声,连酒肆里划拳的吆喝都停了。过了片刻,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随即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震得檐角的灯笼都摇晃起来。

那台上的中年人捻着胡须,脸上掠过一丝古怪。这诗瞧着既带词的婉转悠长,又有律体的工整严谨,风格实在独特,他一时竟拿不准该如何评判。沉吟半晌,只得含糊其辞:“嗯——好诗,好诗。似词,似律,倒是桩奇闻,奇见。”

“哎……”

一声轻叹从林峰口中传出,众人皆是一愣,连正擦着嘴角油渍的武觞也抬起头,满脸茫然地望向他。

林峰见武觞困惑,便温声解释:“此诗固然精妙,奈何这世道封建,礼教森严,新风格、新事物向来难被包容。众人今日这般喝彩,多半是碍于北巧崖的面子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或真或假的笑脸,继续道:“曹家三公,建安风骨,症结便在这里。江姑娘身为女子,这世间规矩颇多,便是谢道韫那般才情,也难绽放。”

说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眉宇间满是对世态的喟叹。

“林峰是吧。”

江觅儿从台下走过来,美目里凝着层薄霜,冷冷地看向他:“一介女流,不劳烦林状元费心费力了。”

林峰闻言,不气不恼,反倒拱手施了一礼,洒脱一笑:“倒是我孟浪了,失了仪态。”

“既如此,便请君提诗。”江觅儿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却带着几分较劲的意味。

“好,好。”林峰朗声应下,从容拿起桌上一杯浊酒,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滚动,溅出几滴在衣襟上也不在意。

他大步流星走上台,站定在中央,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忽然大手一挥,意气风发道:“前日路过抬灵山,见石门上刻着‘江入湖底,尘沙难离’八字,彼时便深有感触,只是一直未能寻到契合的心境。幸得今日灵感突至,便让我书下这《江入湖底》!”

话音未落,他已从怀中取出纸笔,蘸了墨,略一沉吟,便挥毫泼墨。

笔走龙蛇间,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带着股说不尽的苍凉与豪情。

武觞站在台下,望着台上那个青衫磊落的身影,忽然想起项修说过的话——“文字是带刃的,剖开的是教义的皮”。此刻他才算明白,原来有些句子,真的能像山风一样,吹得人心里发烫。

王渊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手里还拎着半壶酒,看着台上的林峰,低声笑道:“这小子,倒有几分张广的才气。”

武觞没听懂,只觉得那“江入湖底,尘沙难离”八个字,是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想起那匹死去的白狼,想起项庄里那些冰冷的眼神,想起自己胸口那道模糊的伤疤,原来有些东西,是沉入湖底的江,缠在身上的沙,怎么都甩不掉。

台上,林峰的笔终于停下,最后一笔落下时,带着股决绝的力道,将宣纸戳破了个小窟窿。

他提着纸,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且听我吟来——”

风从长街尽头吹来,掀动他的衣袍,也吹乱了武觞额前的碎发。那一刻,喧闹的集市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峰即将出口的诗句,在空气里盘旋。

“三月飞雪冻霜寒,人生是非怎可断。

锋指沧桑孤愁客,天涯短岸鸭群散。

剑走梨花千秋雪,收鞘满月血光现。

洗门断苗扫落叶,金纸银贴记往念。

百川东逝水长流,积土陈沙恨忧添。

思愁前怨自相缠,尘世因果何时完。

莫触水中玉轮乱,沾襟湿袖泪不干。

浪随海潮去无尽,深入江湖几人还。”

众人听完交头接耳,有人低声道:“倒不算惊世骇俗。”立刻有人反驳:“不不不,诗中藏锋,字字带劲,堪称大成之作。”

此时月光如水,倾泻在众人身上。王渊举在半空的酒杯忽然凝住不动,清冷的月光在地上投出三道虚影,迷茫孤寂,让人猜不透藏在心底的思绪。

包房内,曾项怔怔地盯着月光下那摊血渍,面无表情。他那张敷着白粉的脸在月色里更显阴沉,仿佛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窗外孤雁北归,啼鸣声划破夜空,桌脚散落的瓷片在寂静中泛着冷光,透着说不尽的孤寂。

武觞站在人群里,听着众人对林峰诗作的议论,小眉头微微皱起。他虽年幼,却也能咂摸出诗里藏着的深沉情感,还有那隐约的江湖风浪,隔着层薄纸,能摸到后面的汹涌。

江觅儿微微蹙眉,似在细品诗中韵味,又如似对众人的评判不以为然,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翌日,晨曦刚露,街巷还浸在朦胧里。

“这几月怎不见武觞那小子?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又整什么幺蛾?”一个女童叉着腰,柳眉倒竖,语气里满是焦急,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嗔怒。

“姑奶奶哟……”老者满脸无奈,苦笑道,“我是真不知。自打上次被你领走后,他就没再往这儿来了。”

“真是怪哉。”女童,也就是项缘梅,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心里怀揣不安。街边卖服饰的婆婆扯着嗓子吆喝,锦缎绫罗在晨风中轻轻晃,可她一眼都没看,只顾着四处打听武觞的住处。被问的人虽满脸诧异,却被什么缚住了舌头,支支吾吾不敢多言。

日头沉到西山,余晖把天边染得血红。叶落黄昏时,项缘梅向着山腰小屋行走,分不清方向。好在山中多处有项家高手暗中把守,倒也没什么性命之忧。

不远处,三四个项家高手鬼魅般藏在暗处。孤月高悬,清辉洒在枯枝上,四周只有光秃秃的树林,不见半点繁花的生机。他们缩在山体阴影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既忐忑又害怕——上次跟丢了小姐,被宗主逮了正着,这次绝不能再出岔子。

领头之人眉头紧锁,低声嘟囔:“怎么还不回来?”话音刚落,一个黑影窜出来,压低声音道:“领队,宗主有令,只跟着就行,别乱动。”

“怪哉,这是唱哪出?”领头人满心疑惑。

黑影又道:“许是小姐的历练吧。我记得申籍二位公子这个年纪时,也经历过类似的事。”

领头人无奈叹气:“还是怪得很……罢了,先跟着。”

项缘梅朝着林峰所在的方向走去,行至一处开阔山顶,豁然明朗。此处离天极近,一轮圆月银盘悬在头顶,仿佛搭架梯子就能爬上去,周围薄云如纱,缥缈不定。

泛黄的月光铺满峰顶,山包旁立着个孤独人影,正痴痴望着圆月,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单纯发怔。

“不妙!快行动!”领头人手臂一挥,刚要冲出去,却被一个黑影拦住去路。那人缓缓拔刀,周身裹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冷冷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领头的几人虽心慌,却还能稳住阵脚。可小姐就在不远处,情况不明,他们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冲过去。

就在这时,“唔——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一把长剑刺穿了领头人的胸膛。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行凶者——竟是刚才归队的那个黑影。此刻那人眼中凶光毕露,令人胆寒。

另外三人刚要动手,银光一闪,人头已齐齐落地。

挡路的黑影回首望向峰顶,月光下,一个白发老者的身影立在那里,脸上横亘着三四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在月华中显得格外凄然。

“走——!”黑影收起沾血的钢丝,眨眼间消失在寒影里。

“哈哈,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找了半天没见人,竟躲在这儿。”一只小手带着几分俏皮,轻轻拍在武觞肩上。

武觞没有惊惶,只是淡淡回头,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是你呀,这些天都忘了问,姑娘芳名?”

“怎么学得跟酸秀才似的?”项缘梅浑身轻轻一颤,故意做出嫌弃的样子,“我叫项缘梅,缘分的缘,梅花的梅。”

武觞又望向圆月,轻声道:“项小姐,天色不早,快点回家吧。”

话音未落,一股寸劲猛地撞来,武觞只觉后背一阵酸痛。项缘梅气鼓鼓地说:“从没见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不管,我迷路了。”

武觞疼得“哎呦”几声,方才的阴沉模样顿时散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清冷的月光带着几分柔和,洒在武觞身上,仿佛镀了层明洁的光晕。寒月映照下,项缘梅眉如远黛,目若星辰,双颊泛起桃花般的红晕,体香混着山风飘过来,幽兰初绽。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只有山风卷着枯叶沙沙作响。

项缘梅先开了口:“怎么就你一个人?项伯呢?”

武觞神色黯然,低下头:“自打上次出门说有事,就好些日子不见了。”

项缘梅眉头瞬间蹙起:“那其他人呢?”

武觞缓缓回头,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土包:“这啊,这些日子,我都在这儿陪着她。”他挥散眼前的枯叶,浓重的黑眼圈透着疲惫,整个人蔫蔫的没精神。

项缘梅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想起那一日的白狼,想起父亲握着弓箭的手,夜里的噩梦瞬间涌上心头。

她静静走到坟包旁,背对着武觞,望着天边圆月,下了极大的决心,轻声道:“就是它吗?”

转过头时,她眼神坚定:“旁人虽没明说,但我知道,那一日的白狼,定是你极重要的人。因为我的软弱和娇纵……我虽不全懂其中的纠葛,但是……”

她张开双手,闭上眼:“若仇恨消不了,就会成心尖上的刺。这半天我找你找得发疯,心里坠着块石头。若可以……哪怕做不了什么,你我之间做个了结吧。恨意难消,就把我推下这山崖!”

她闭着眼,小脸绷得紧紧的,双拳不自觉地攥着。

武觞凝视着落在手背上的枯叶影子,沉默了许久。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感受到有人渐渐靠近,项缘梅的手攥得更紧了。

“项小姐说笑了。”武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暖意,“命浅不由身,是我让自己遭累的。”

七年的愁苦,七年的冷眼,如今这个女孩闯进来,一束光劈开了孤寂。武觞本就心思细腻,怎能不感动?可世事复杂,感情之事,早已不是他能轻易说清的。

“还有,‘小姐’这称呼太生分。”项缘梅忽然嘟着嘴回头,朝他露出个俏皮的笑,天真又活泼,“缘梅就可以,往后你就这么叫我,知道吗?只有讨厌的人,才会一声声‘小姐’地叫,看似礼貌,其实招人烦。”

月光落在她笑靥上,仿若撒了把碎银,晃得武觞有些失神。

然而,预想中狗血的拥抱或是恶意的推搡并未出现。武觞只是轻轻握住项缘梅的手腕,将她拉离崖角,声音平静得似一汪深水:“梅小姐,崖角危险,下次莫要如此。”

他顿了顿,望着天边那轮圆月,继续道:“我曾有过念头,想跟项伯炫耀,说遇见了位奇女子。但始终没说出口,毕竟连你的名字都不知晓。后来也想过,即便心中有怨,祸事也并非因你而起,又怎能迁怒于你。”

“可是……可是!”项缘梅流出眼泪,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攥紧的双拳微微颤抖,那些酝酿了许久的歉意却被武觞打断。

“你对我很好的,我知道,缘梅……”

项缘梅吸了吸鼻子,从泪光里挤出个笑容,带着几分嗔怪问道:“你这酸秀才,我寻了你好些日子。这般深夜,怎还不回家?大半夜在这儿晃荡,若真遇着不测,有你后悔的。”

“家就在这啊,我也没什么去处。”武觞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轻飘飘的。

曾几何时,项修告诉他,多学古圣之书,母亲便会归来。他信了,也照做了。每次同学传作业给他抄,他都会多留片刻,借着微弱的月光再多认几个字。可当他站在那座土坟前时,往昔所学所看的一切,都成了泡影,脑海中只剩下赵藩《悼亡》里那句“死别生难见,生离死会逢”,是根针,扎得人心头发紧。

“你随我来。”项缘梅拽住武觞的衣角,他本就身形瘦弱,哪经得起这般拉扯,只能被半拖半拽地跟着走。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上次那条弄堂,只是这次走得更深。

“你在这儿稍等。”项缘梅推开一扇木门,屋内烛火明明灭灭。听到开门声,里面传来项流诧异的声音:“乖女,这时候你来做什么?”

这段时间,项缘梅偷偷跑出宗门的事,项流并不知晓。

屋内还有项申,项缘梅朝他拱手行礼,怯生生唤了声“二哥”,而后转向项流,仰着小脸问道:“父亲曾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自是真的。”项流与项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项申更是诧异——他本是连夜归来,多年未见妹妹,怎料她开口竟是这般话。

“缘梅,莫要在此处胡闹。”项流沉下脸。

“怎就是胡闹了?我哪句话是胡闹?”项缘梅眼眶一红,泪水眼看就要涌出来。项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与你二哥有要事相商,你先退下。”

“二哥,我且问你,父亲说的是不是真的?”话未说完,项缘梅便扑到项申腿边,小脸紧紧贴在他的大腿上,模样委屈极了。

项申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软了下来:“有什么事,跟二哥说。”

“曾有人从狼口下救了妹妹,这般大恩,该报吗?”

“该报,自然该报。”

“可我这般年纪,又能如何报答?当时父亲也在场,这恩情是不是该由父亲来报?”

“啊?这……”项申虽听过妹妹曾在深山被老狼所困,却因战事繁忙,从未细问详情,此刻被问得哑口无言。

“圣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父亲,我说的对吗?”项缘梅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项流。

项流被问得语塞,半晌才道:“好、好、好。乖女,我明……”

“父亲莫急着说。”项缘梅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今日我又在深山迷路了,您可知晓?”

“迷路……?”项流抚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乖女,你且说,怎会又迷路?”

“没什么好说的!”项缘梅小手一挥,显然不愿多提,只是高声道:“是项武觞把我送回庄的。我一个十二三的女童,深夜在深山迷路,他送我回来,难道不算又救了我一命?如今项伯伯下落不明,他孤苦伶仃,我们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又该如何报答?”

“嗯?”项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倒是没料到乖女有这般心性。”他沉吟片刻,“你且等着,我正与你二哥商议琐事。至于武觞,明日我便登门拜谢,如何?”

“不必等明日,我今日就把项武觞带来了,他就在门外候着。”

“胡……糊涂!”项流狠狠瞪了她一眼,却还是起身道,“我这便去瞧瞧。”他深深看了眼项申与项缘梅,轻叹一声走出房门,顺手将门关好。

他并未正眼瞧武觞,只是朝暗处挥了挥手:“去查查项安四兄弟,我女儿迷路,他们怎敢半个字不报!”

“是!宗主!”暗处传来回应。

项流的手轻轻抚上武觞的额头,眼珠滴溜溜转着,不知在盘算什么:“你是如何救下我乖女的?”

“我只是在母亲坟前守着,恰巧碰到您女儿在山中,便陪她一起回来了。”武觞的声音带着几分倔强。

“母亲?你哪来的母亲?”项流的手猛地背到身后,语气里毫无半分感激。

“您忘了吗?”武觞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淬了冰,“就是那次的冬天,你!”

话音未落,他竟猛地张嘴,朝着项流的手臂咬去。

“放肆!”项流眼神突然木讷,随即怒喝一声,猛然伸出手,一把掐住武觞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蝼蚁之辈,也敢放肆!”

“爹地!”

大门“砰”地被推开,项缘梅冲了出来,死死拽住项流的衣角。她的小手纤细,本没多大力气,此刻却因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见项流无动于衷,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爹地若不放他,我便长跪不起,直到膝盖流血!”

项流神色有些慌乱起来,手不自觉地一松。武觞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快起来!我的乖女儿!”项流急忙去扶。

“爹地若不收留项武觞,我便终日不进食,在门廊跪到死!”项缘梅说着,对着门廊“咚咚咚”连叩九个响头,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额头瞬间红肿起来,渗出血丝。

“你——!”项流又惊又怒,指着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亲,先进来,我有话要说。”项申这时走出房门,拱手劝道。

“你也跪下!”项流转头,冲着刚缓过劲的武觞吼道。

“你也配?!”武觞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回敬。

眼看项流又要发火,项申急忙上前拉住他,半劝半拉地将他请进屋内。

大门再次被重重甩上,将外面的月光与寒意一同隔绝。孤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在门廊上,照亮了跪在那里的项缘梅,也照亮了站在一旁浑身颤抖的武觞。他望着那个为了自己不惜顶撞父亲、叩破额头的女孩,心被利刃反复切割,疼得喘不过气。

屋内,项申看着气呼呼的父亲,轻声道:“父亲,如今项家处境难堪,不可妄动。”

“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干系!”项流不耐烦地坐下,端起桌上的清茶猛灌了一口。

“项家从来只认死理。我和大哥在外举步维艰,大争之世,江湖宗门早已暗流涌动,有了分庭抗礼之势。就说南方的杜慨,之前虽受重创,如今却已恢复元气,想必也超过了我们。一步错不能再让他人看到步步错了。”

“哦?那你的意思是?”项流皱起眉头,显然听进了几分。

“周围难免有各方眼线,今日若是做绝,恐怕会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如今乱世,诸国纷争不断,父亲需隐忍些。”项申苦口婆心。

“那,便以力破之!以前怎么做,现在照做便是,有何不可?”项流依旧固执。

项申无奈地摇摇头,苦苦哀求:“父亲,宗门不比朝上?您且想想……”

“好好好,全由你定!”项流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想起刚才被武觞顶撞的事,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是被气糊涂了,想当年从狼口救下他,反倒被咬了一口,真是岂有此理!”

“那好,我来安顿他们二人,之后我们再商议项伯失踪之事。”项申见父亲松口,暗自松了口气。

门外,武觞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项缘梅,喉咙被什么堵住,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过,诉说着这乱世里的无奈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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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注释:

其一:

浓厚的云层与薄薄的雾气,

好似携带着千军万马,能够扭转乾坤、掌控局势。

大好江山的壮丽景象,与往昔相比丝毫未减。

寒风凛冽呼啸,

吹散了满天的乌云,也吹走了黄沙漫天的那片悲凉之夜。

可叹那日月星辰,从不停歇,不得安宁。

春秋更迭,一代又一代是多么相似啊。

来自八方荒远之地的过客,在弹指一挥间便匆匆而过。

我敬畏那晦朔交替,可它也如流水般消逝不停。

自古以来,世间万物似乎都是虚幻荒诞的。

生死之事,满是凄凉悲哀,其中的意味总是难以穷尽。

这天下诸多繁杂之事啊,只会徒增愁苦罢了。

其二:

三月里飞雪漫天,霜冻严寒,人生中的是是非非又怎么能够轻易论断呢。

锋芒指向那些历经沧桑的孤独忧愁之人,在天涯海角、河岸之畔,鸭群也四散而去。

宝剑挥舞如同梨花盛开在千秋之雪当中,收剑入鞘之时,仿若满月被血光所笼罩。

清扫门户,斩断幼苗,扫除落叶,用金纸银贴记录过往的回忆。

众多河流都向东奔腾而去,水一直流淌不停,堆积的泥土和陈旧的沙石更增添了怨恨与忧愁。

思念和愁苦、从前的怨恨相互纠缠,尘世中的因果循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不要触碰水中的明月,以免扰乱它,泪水沾湿了衣襟和衣袖,一直流个不停。

波浪随着海潮奔腾而去,永无尽头,深入江湖的人又有几个能够安然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