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假期短暂的喧嚣与温情,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涟漪后,便迅速被轧钢厂那沉重而规律的工业节奏所吞没。
假期一晃而过,轧钢厂正式开工。
刺耳的汽笛声再次成为京城东郊的主旋律,巨大的烟囱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喷吐着浓烟,宣告着这台工业巨兽的苏醒。
林卫东上班的第一天,就立刻感受到了来自某些人那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股恶意,冰冷、粘稠,带着一股子酸腐的气息,从他踏入厂区的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
他去仓库领料。
负责发放木料的,是仓库管理员老张。一个四十多岁,身形微胖,脸上总挂着一抹油滑笑容的男人。他是易中海的老乡,平日里唯易中海马首是瞻。
看到林卫东,老张眼底深处掠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精光,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热情。
“哟,林师傅来了!”
他刻意拔高了嗓门,引得周围几个等待领料的工友都看了过来。
“新年过得好啊?瞧你这精神头,就是不一样!”
林卫东神色平淡,点了点头,递上了自己的领料单。
“老张,我来领这周的木料。”
老张接过单子,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随即“哎呀”一声,一拍脑门,脸上露出极为夸张的为难之色。
他指着仓库最深处,光线最为昏暗的那个墙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林师傅,真不巧。”
“厂里最近材料紧张,上面催得又紧,好料都优先供给重点项目了。”
“这周木工房的料,就只剩下那些了,你先将就着用吧。”
那语气,三分客气,七分幸灾乐祸。
周围的工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少人当场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林卫东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同情。
林卫东的目光投向那个角落,眉头在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哪里是木材。
分明就是一堆工业垃圾!
堆积在那里的木料,形状扭曲,仿佛在受潮后又被强行风干,每一根都带着一种病态的弯曲。
木料的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纹,有些裂口甚至深可见骨。
更恶心的是,其中不少木头已经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密密麻麻的虫眼看得人头皮发麻,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霉菌和木头腐烂混合的酸臭味。
用这种料,别说做家具,就是拿回去当柴火烧,都嫌它烟大呛人。
这已经不是刁难。
这是公然的羞辱。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故意整林卫东。一个刚刚晋升、风头正劲的年轻技术员,必然会招来旧有势力的嫉恨。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林卫东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丝毫的愤怒,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那对深邃的眼眸里,平静得宛如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他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仓库管理员老张,那眼神淡漠得让后者心里莫名一突。
“行,我知道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老张一眼,径直走向那堆废料,弯下腰,开始动手搬运。
老张和几个等着看好戏的工友全都愣住了。
这就完了?
没有争吵?没有愤怒?没有跑去找领导告状?
他竟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就这么逆来顺受地接受了?
这和他们预想中,那个在院里敢跟傻柱硬碰硬、脾气火爆的年轻人,完全是两个人!
“嘿,这小子……转性了?”
“估计是怕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一大爷在厂里什么地位?他敢闹吗?”
“可惜了这手艺,没好料,神仙也做不出活儿来。”
周围响起了压抑的议论声。
老张看着林卫东默默搬运废料的背影,嘴角的笑意重新变得浓郁起来。
他认定了,林卫东这是怂了,是认栽了。
他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等着看林卫东接下来几天怎么交差,怎么被车间主任训斥。
木工房内。
当林卫东将那堆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垃圾”搬回自己的工位时,整个车间的师傅们都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有同情,有惋惜,也有暗地里的幸灾乐祸。
林卫东对此视若无睹。
他将那堆废料放下,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点上了一根烟,静静地站在工位前。
他的视线落在木料上,整个世界瞬间变得不同。
木材的表皮褪去,内部的结构、纹理的走向、密度的分布,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构成了一副三维的、透明的立体图谱。
哪里是腐朽的核心,哪里是隐藏的暗裂,哪里是虫蛀的空洞,哪里又是唯一可用的精华部分。
一切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在他的【鹰眼视觉】之下,这堆废料不再是垃圾。
而是一道道复杂的、充满了挑战的谜题。
解开它们,就能得到最纯粹的材料。
一口烟雾缓缓吐出。
林卫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想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
太天真了。
他掐灭烟头,拿起了工具。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只见林卫东没有用常规的墨斗弹线,甚至没有用尺子去丈量。
他拿起手锯,目光在那块受潮最严重的变形木料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嗡——”
锯锋落下,没有分毫迟疑。
木屑飞溅,锯子在他手中快得几乎拉出了一道残影。
他并非沿着直线切割,而是划出一道道匪夷所思的弧线与折角,精准地绕开了所有腐朽和开裂的部分。
一块原本被认为完全无用的废料,在他手下,几分钟之内就被大卸八块。
超过百分之七十的部分被他干脆利落地剔除,扔在脚下,而剩下的,则是几块形状不规则、但材质却完好无损的净肉。
整个木工房的嘈杂声,不知不觉间小了下去。
所有师傅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来。
紧接着,林卫东拿起了凿子。
他手下的凿子和木槌仿佛有了生命。
“笃、笃、笃……”
每一次敲击,都精准无比,力道恰到好处。
他游刃有余地剔除掉腐朽的部分,巧妙地避开所有的裂纹和虫眼,将一块块看似无用的废料,化腐朽为神奇,加工成一个个标准、光滑的零件。
那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稳如磐石。
他手中的工具,不是工具,而是他身体与意志的延伸。
整个木工房的师傅们,全都围了过来。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技艺表演。
他们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生怕一点声音就打断了眼前这神乎其技的创作。
那个特意从仓库溜达到车间,假装巡视,实则来看林卫东笑话的仓库管理员老张,此刻正扒在车间门口,下巴都快要惊掉了。
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这还是人吗?
这简直就是神仙手段!
在他的认知里,木工活是慢工出细活,选料更是重中之重。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完全颠覆了他的三观。
他不仅用最烂的料,还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最完美的活儿!
一天的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寂静和众人的围观中悄然流逝。
下班的汽笛声响起时,众人才如梦初醒。
再看林卫东的工位。
他的脚下,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真正的木头垃圾,全是那些被剔除的腐朽部分。
而在他的工作台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崭新的、光滑的、尺寸标准到可以用卡尺来检验的家具零件。
林卫东硬是靠着这堆公认的“朽木”,不仅没有耽误分毫生产进度,反而超额完成了当天的生产任务。
所有工件的质量,经老师傅们上手检查,全部完美达标,甚至比用好料做出来的还要规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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