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依旧烧得通红,却再也无法给易中海带来一丝一毫的暖意。
那只摔得四分五裂的紫砂茶杯碎片,还静静地躺在水泥地上,无人收拾。滚烫的茶水早已冷却,在地板上洇开一滩深色的、丑陋的印记,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没有去管裤腿上的水渍,也没有理会手背上被烫出的红痕。
那点皮肉上的灼痛,与他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一个八级钳工的尊严和骄傲,在老张那颠三倒四、却又无比清晰的描述中,被砸得粉碎。
他引以为傲的“人情世故”,他精心布置的“下马威”,到头来,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非但没有绊倒林卫东,反而给他搭了一个万众瞩目的高台,让他上演了一场化腐朽为神奇的个人绝技秀。
易中海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当林卫东用那些朽木烂料做出完美零件时,整个木工房,那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师傅们,会用怎样一种眼神在背后议论自己。
无能。
小气。
上不得台面。
这些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下地烫在他的心上。
仓库管理员老张还瘫坐在门边的地上,脸色是死人一般的灰白,嘴里还在无意识地重复着:“妖怪……真是个妖怪……”
易中海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阴冷。
他缓缓地弯下腰,面无表情地,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指尖,渗出细密的血珠,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慌什么。”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冰冻三尺的平静。
“天,还塌不下来。”
老张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出声。
易中海将最后一片碎瓷扔进垃圾桶,用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和水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眼底的光芒,如同蛰伏在黑暗中毒蛇的信子,闪烁着危险而又狠毒的光。
技术好?
好到能把垃圾变成宝贝?
好,很好。
那我就让你连垃圾都摸不到!
他抬起眼,看向老张,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明天开始,厂里的木料,库存告急。”
老张猛地一怔,随即瞬间明白了易中海的意思。
这是要釜底抽薪!
不给你料,看你拿什么来变戏法!
这一招,比之前的刁难,要狠辣百倍!
老张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易中海那张阴沉的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知道,一大爷这是真的动了杀心了。
……
第二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工房高大的窗户,在弥漫着木屑粉尘的空气中,切割出一条条光亮的通路。
林卫东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工位。
他先是去仓库领料。
这一次,仓库门口不再有昨天那堆碍眼的废料了。
仓库管理员老张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见到林卫东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
“哎哟,林师傅,来啦?”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热茶,才两手一摊,脸上挂着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真不巧,林师傅。”
“厂里木料库存告急,催了几次了,上面还没批下来。今天……没你的料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相对安静的早晨,却清晰地传到了车间里每一个竖着耳朵的工人耳中。
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半拍。
一道道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断供了!
一大爷的第二招,来了!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昨天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在面对这种无解的阳谋时,会是什么反应。
是愤怒?是争执?还是无奈地去找车间主任申诉?
然而。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林卫东听完后,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老张一眼,那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
然后,点了点头。
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就走。
这一下,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老张,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满脸通红。
车间里,等着看好戏的众人也都愣住了。
这就……完了?
不吵不闹,直接认栽了?
看来这年轻人昨天是侥幸,真本事也就那样,一遇到真正的难题,就只能束手无策。
不少人暗自摇头,觉得这林卫东终究还是太年轻,胳膊拧不过大腿。
角落里,易中海透过窗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你有力无处使,让你一身的本事,都烂在肚子里。
他要让全车间的人都看到,你林卫东就算技术再高,在这轧钢厂,离了他易中海点头,就是一条无水之鱼,蹦跶不了几天。
他端起茶杯,准备享受胜利的滋味。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凝固了。
只见林卫东不紧不慢地走回自己的工位,没有像其他人预料的那样无所事事地坐着。
他弯下腰,打开了自己那个带锁的铁皮储物柜。
“嘎吱——”
柜门打开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林卫东从柜子里,抱出了几块木料。
不,那不能称之为木料。
那更像是几块被精心保管的艺术品。
它们不是仓库里那种灰扑扑、颜色暗沉的凡品。
在晨光的照射下,这些木料的表面,泛着一层温润如玉的、绸缎般的光泽。木材的纹理清晰而华美,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如同鬼脸般的山水纹路。在某些角度,甚至能看到一丝丝若隐若现的金色丝线,在木质深处流淌。
“嘶——”
一个懂行的老师傅,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是什么木头?
那颜色,那纹理,那光泽……
金丝楠木!
而且是品相如此完美的金丝-楠-木!
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顶级御用木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众人还在为木料的材质而震撼时,林卫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将一块金丝楠木半成品稳稳地固定在工作台上。
那块木料上,已经用墨斗弹好了精准的线,甚至连一些复杂的榫卯结构都已经开好了雏形。
他拿起工具,继续加工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烟火气。
仿佛他今天来上班,本就没打算用仓库的料。
仿佛老张和易中海处心积虑的“釜底抽薪”,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拙劣表演。
“哐当!”
不知是谁手里的工具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这声响,如同惊雷,炸醒了所有呆若木鸡的围观者。
整个木工房,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使劲揉了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这……这怎么可能?!
这小子……他是从哪里凭空搞来这些完美的木料的?
在全厂物资都由仓库统一调配,连根钉子都要登记入册的严格管制下,他怎么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而且还是这种只在故宫里才能见到的顶级木料?
难道他会隔空取物不成?
难道他家里有座金山?
角落里,易中海僵硬地站在那里,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他眼中的得意、冰冷、胜券在握,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荒谬”的情绪,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他几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林卫东从储物柜里拿出的那几块木头,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他发现,自己过去几十年赖以生存的所有经验、手段、人脉、权谋,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苍白。
那不是一个维度的战斗。
自己还在为了一粒米、一滴水而沾沾自喜。
对方,却直接拥有整片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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