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宫的残垣断壁之间,死寂是唯一的旋律。
光线从穹顶的破洞中斜斜射入,切开昏暗,照亮了无数悬浮的尘埃。
二人相对而坐。
陈玄生神情淡漠,而他对面的通天教主,袖袍下的双手却已悄然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刚刚才从一场颠覆认知的对话中回过神。
面对陈玄生那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雷霆的疑问,他强行压下元神深处翻腾的骇浪,决定将此方世界的根本法则,为这位神秘道友剖析清楚。
或许,这能证明自己所走的路,并非虚妄。
“洪荒修行,始于凡俗,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通天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响起,带着一丝圣人讲道时特有的韵律,却又难掩其中的一丝颤抖。
他从最基础的仙道之始讲起,每一个境界都曾是他踏过的足迹,每一个名词都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基石。
金仙万寿,太乙不灭,大罗永恒。
直至准圣,斩却一尸或二尸,已是天地间的顶尖大能。
他的语速渐渐平稳,叙述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属于天道圣人的威严与自矜。
“最后一步,则是在紫霄宫中,聆听道祖鸿钧讲道。”
“得道祖钦点,赐下那一道成道之基,鸿蒙紫气。”
“以此,或可效仿老师,斩尽三尸;或可立下大教,汇聚无量功德。最终,元神寄托天道,证得圣人之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亲手建立,又亲眼看着它化作废墟的道场,声音低沉了下去。
“圣人亦有强弱,以九重天为阶。我等六圣,皆在道祖治下。圣人不死不灭,只因元神与天道相合,天道不毁,圣人便永存。”
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尽数道出。
这是他毕生修行的总结,是此方世界至高无上的铁律。
他本以为,陈玄生会对此方世界的独特法则感到惊奇,甚至赞叹。
然而,没有。
陈玄生听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份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力。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久到让通天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所说的一切。
终于,陈玄生缓缓摇了头。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弧度。
那不是赞许,不是好奇,而是一种混杂着怜悯与嘲弄的复杂笑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为什么亘古的谜题找到了答案。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会败。”
“也终于明白,你为何会险些陨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玄生抬起了眼眸。
那是一双何等深邃的眼睛,其中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道与理在流转,仿佛能一眼望穿时光长河的尽头,直抵通天元神的本源。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通天识海中炸响。
“你所谓的‘天道圣人’,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境!”
伪境!
两个字,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通天的道心之上。
他猛然抬头,圣人之躯都控制不住地一震,身下的玉石宝座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怎么可能!
他想要反驳,想要怒斥这等荒谬绝伦的狂言。
可不等他开口,陈玄生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而那让你等趋之若鹜,甚至不惜为此反目成仇的鸿蒙紫气……”
“也并非什么成道之基。”
“它是这世间最歹毒,最阴险的‘道之毒药’!”
轰隆!
这一次,不再是道心震动,而是整个认知世界的轰然崩塌!
如果说“伪境”二字尚可辩驳,那“毒药”之说,便是对他毕生追求的彻底否定!
是对他,对所有圣人,乃至对道祖鸿钧的终极侮辱!
“不可能!”
“此乃道祖亲传之法!是洪荒至高正途!”通天失声嘶吼,圣人威压失控般逸散,将周围的残垣碎石碾为齑粉。
陈玄生对此视若无睹,仿佛那狂暴的圣威不过是拂面的清风。
他似乎看穿了通天心中最后的挣扎与不信,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宣判着他的命运。
“将自身元神寄托于天道,看似是共享天道伟力,获得了不死不灭的特性。”
“但实际上,这无异于自断道途,画地为牢。”
陈玄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通天一直以来刻意忽略,或根本不敢去深思的隐秘角落。
“从此以后,你的道,便是天道的道。”
“你的上限,便是这方天道的上限。”
“你与天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似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实则不过是天道掌控之下,一群带着金色镣铐的高级‘囚徒’罢了。”
囚徒!
这个词,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通天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他愣住了。
脑海中,无数画面疯狂闪过。
是封神大劫中,他明知弟子有难,却被老师一纸符诏禁足于碧游宫的无力。
是万仙阵前,他以一敌四,明明战意滔天,神通无尽,却总感觉冥冥中有一层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真正的力量。
是最终落败,被夺去诛仙四剑,眼睁睁看着弟子或上榜,或被掳走,自己却连自爆圣躯与他们同归于尽都做不到的绝望。
原来……是这样吗?
“天道若有恙,它需要‘药渣’来疗伤,你等便是最好的药。”
“天道若是有意让你等‘陨落’,你等除了束手待毙,引颈就戮,又岂有半分反抗之力?”
陈玄生的声音落下,殿内重归死寂。
通天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下,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他那挺拔如剑的脊梁,在这一刻,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囚徒……
原来,他们这些风光无限,万劫不磨的天道圣人,本质上,只是囚徒吗?
陈玄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神中古井无波,心中却在飞速思忖。
这个世界的天道法则,确实奇特。
被域外天魔污染,却又在腐朽中诞生出了鸿钧这等窃天之贼,形成了一种病态的平衡。
若能将这扭曲的法则拨乱反正,使其重归正途,对自己参悟那混元无极大罗之道,或许能有不小的裨益。
但他很清楚,自己以外来者的身份直接出手干预,必然会引来整个世界意志,以及鸿钧那个窃贼的联手反噬。
纵然自己不惧,也终究是平添波折,得不偿失。
看来,必须扶持一位“代言人”。
一个身在此界,却又与此界旧有秩序有着刻骨仇恨的代言人。
由他在明面上推动世界的变革,自己则隐于幕后,坐观风云。
陈玄生的目光,落在了下方那个几乎被“剧本”彻底淘汰出局的身影上。
这位曾经的截教教主,如今的丧家之犬。
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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