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那枚古铜色的潜水钟，悬浮在深海的幽暗之中，周身环绕着一圈柔和的探照灯光，宛如自天堂垂落的救赎之手。舱门已经打开，温暖的黄色光芒从中倾泻而出，驱散了周围彻骨的冰冷，照亮了上浮气泡折射出的点点碎光。
任务，即将结束。
所有通过光幕注视着这一幕的人，无论是执行部的专员，还是学院里的学生，都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攥的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太惊险了。
这次屠龙任务，从潜入到正面遭遇，再到艰难的撤离，每一步都走在生与死的剃刀边缘。
路明非用力划动着双腿，半抱着身边的诺诺，将她稳稳地推向那片象征着“生”的光源。深海的巨大水压挤压着他的身体，肺部因为缺氧而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的动作依旧坚定。
只要再靠近一点，只要登上潜水钟，一切就都结束了。
诺诺回头看了他一眼，隔着潜水面罩，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读懂她眼神里的意思。
“衰仔，干得不错。”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嘴角那抹熟悉的、带着一丝戏谑与赞许的弧度。
就在此刻，就在这希望与绝望交界的最后几米距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没有任何征兆。
没有水流的剧烈搅动，没有震耳欲聋的咆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
一道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黑色，从视野的尽头，那片连探照灯光都无法穿透的、永恒的深渊暗影中，猛然射出。
那不是一个实体。
它是一道撕裂了空间的几何线条，一道无声无息的死亡宣告。
它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超越了神经的反应。当视网膜刚刚捕捉到那抹黑色的残影时，它的终点，已经抵达。
噗。
一个沉闷到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通过水的介质，震动了路明非的耳膜。
那更像是一种触感，一种坚硬物体刺入柔软组织的、令人牙酸的物理反馈。
潜水钟的光，依然温暖。
上浮的气泡，仍在舞蹈。
世界，却在这一瞬，被按下了静止键。
路明非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他保持着向上托举诺诺的姿势，身体却僵硬得如同雕塑。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
那道黑色的残影，此刻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容。
是尾刺。
龙王诺顿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遍布着狰狞骨刺的尾巴末端，如同蝎子的毒针，精准、冷酷、致命。
它穿透了诺诺背后坚韧的潜水服，从她的左胸前心位置，带着一抹凄厉的弧度，贯穿而出。
没有剧烈的挣扎，没有痛苦的呼喊。
诺诺的身体只是猛地一颤，那双明亮的、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一种茫然的、无法理解的空洞。
她低下头，看着那根从自己胸口刺出的、属于另一个物种的狰狞凶器。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路明非的肩膀，望向他身后那片无尽的黑暗。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一股滚烫的、远比周围海水要温热的液体，猛然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鲜红。
极致的、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鲜红。
那片红色在深蓝色的背景板上轰然炸开，以一种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姿态，疯狂地向四周侵略、蔓延。它不是一朵花，它是一场盛大的、无声的爆炸。无数细密的血色丝线向四面八方奔涌，瞬间织成一张巨大的、妖冶的网，将路明非和诺诺包裹其中。
那抹红色，瞬间吞噬了路明非的整个视界。
潜水钟的光被染成了血色。
上浮的气泡被染成了血色。
就连诺诺那头原本就如同火焰般燃烧的红发，也被这更加深沉的、属于生命的红色，浸染得暗淡无光。
“不……”
“不！！！”
聊天频道里，一个男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炸响，那不是语言，那是一头雄狮在目睹自己至爱被撕碎时，从喉咙最深处挤压出的、濒死的悲鸣。
那是凯撒·加图索的声音。
监控室里，昂贵的意大利红木长桌在一声巨响中四分五裂。凯撒一拳将坚硬的桌面砸成了漫天飞舞的木屑，他死死地盯着光幕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那双原本湛蓝的、如同地中海天空的眼眸，在短短一秒之内，被奔腾的、燃烧的金色所彻底吞噬。
纯粹的、暴怒的、属于龙类的黄金瞳。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发出连绵不绝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周围的执行部专员们被这股君王般的怒火骇得连连后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加图索家的继承人，这位永远骄傲、永远优雅的恺撒，第一次如此失态，如此……绝望。
深海之中。
救援人员已经将紧急氧气面罩扣在了路明非的脸上，冰冷的纯氧涌入肺部，将他从窒息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活过来了。
但他的精神，却死了。
他只是麻木地、呆呆地看着。
怀里的女孩，正在迅速地失去温度。
那具曾经充满活力与韧性的身体，此刻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变得柔软、沉重、冰冷。
生命，正在从她的身体里流逝。
路明非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想不起来自己在哪，也想不起来自己正在做什么。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潜水钟的灯光是灰色的。
深邃的海水是灰色的。
就连那片原本刺眼的、滚烫的鲜红，也褪变成了压抑的、冰冷的暗色。
世界也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凯撒那撕心裂肺的咆哮，芬格尔在频道里惊慌失措的呼喊，潜水钟里救援人员的指令……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遥远的、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那片正在不断扩散、不断变淡的红。
以及，无边无际的、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的死寂。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