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冰冷的，下沉的。
路明非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感觉自己在坠落，穿过一层又一层比冰更冷、比铁更硬的海水。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他的骨头、他的意识、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碾成最微不足道的粉末。
没有光。
没有声音。
没有希望。
绝望不是一种情绪，它是一种物质。它有重量，有温度，有实体。它此刻正化作这片深海，将路明非彻底吞噬，从内到外，用最深沉的死寂，侵蚀着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之中，一点金色的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起初只有一个针尖大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路明非精神世界里那浓重到化不开的黑暗。
光芒迅速扩大，渲染开来，勾勒出一片宏伟而空旷的殿堂。古老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黑色王座，静静地矗立在殿堂的尽头。
一个人影坐在王座之上。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小礼服，苍白的手指优雅地交叠在膝上。他微微偏着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孩童般天真又混合着魔鬼般狡黠的微笑。
然后，他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燃烧的、纯粹的黄金瞳。
不是比喻，不是形容。那双瞳孔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如同地心熔岩般翻滚的、暴虐的、君临天下的金色光焰。光芒所及之处，连黑暗都在退避、在燃烧。
路鸣泽。
这个自称是他弟弟的魔鬼，再次降临。
“哥哥，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回响，清晰地传入路明非的脑海，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轻快的语调。
“绝望吗？”
“痛苦吗？”
他从王座上站起身，迈着优雅的、如同在参加一场宫廷舞会的步子，缓缓向路明非走来。他的皮鞋踩在虚无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路明非的心脏上。
路明非想要后退，想要逃跑。灵魂深处，那源自生物最原始的本能，正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他远离眼前这个恐怖的存在。
但他动不了。
他依旧被那片冰冷的海水死死地禁锢着，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路鸣泽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那双燃烧的黄金瞳近在咫尺，俯瞰着他狼狈不堪的灵魂。
“我可以给你力量。”
他轻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
“帮你杀掉他。”
“甚至……”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也更加残忍。
“救回她。”
这三个字，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钎，狠狠地刺入了路明非麻木的灵魂最深处。
他猛地一颤。
路鸣泽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缓缓向他伸出了手。那是一只苍白、修长、完美得不像真人的手。
一份以灵魂为代价的致命契约，无声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代价，是你的生命。”
魔鬼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路明非最脆弱的神经上。
“四分之一，一次。”
“你看，我很大方的，哥哥。你的生命，我分四次来取。你还有四次机会，可以像现在这样，对我许愿。”
“现在，只要你点头，只要你接受我的提议。你就能拥有一切。力量，权柄，甚至逆转生死的能力。”
“怎么样，哥哥？”
他歪着头，天真地眨了眨眼。
“这笔交易，很划算吧？”
……
外界。
卡塞尔学院的指挥中心，巨大的光幕之上，正同步直播着这场发生在路明非精神世界里的、魔鬼的交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昂热校长的雪茄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他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穿着黑色小礼服的身影，苍老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忌惮。
芬格尔、凯撒、楚子航……所有认识路明非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看到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看起来像个废柴的S级，此刻正像一条濒死的鱼，被那个名为路鸣泽的魔鬼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想知道，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毫无斗志的家伙，在被逼到真正的绝境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选择保有自己那份可悲的、一文不值的灵魂，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走向毁灭？
还是……与魔鬼共舞？
……
精神世界里，路明非抬起了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弟弟的魔鬼，看着他脸上那优雅而残忍的微笑，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
灵魂深处的恐惧还在翻腾，理智告诉他，一旦握住这只手，他将万劫不复。他将不再是“路明非”，而是一个被魔鬼操控的、没有明天的傀儡。
他会失去一切。
可是……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路明非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幅画面。
那个总是叫他“衰仔”的红发女孩，那个在水下义无反顾地把最后的氧气留给他的女孩，那个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活下去”的女孩。
她此刻就死在自己的怀里，身体冰冷，再也不会醒来。
他又想起了老唐。
那个在网吧里和他分一包薯条、一瓶可乐，一起熬夜打星际争霸的朋友。那个会在他没钱吃饭的时候，大大咧咧地搂着他的肩膀说“走，哥请你吃豪华午餐”的兄弟。
他变成了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变成了要毁灭世界、要杀死他所有同伴的、不死不休的仇敌。
朋友，敌人。
生存，死亡。
守护，毁灭。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被彻底颠覆，被碾得粉碎。
无尽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理智”的防线。
紧接着，是滔天的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像个小丑一样，经历这一切？
凭什么他珍视的人，要一个一个地在他面前死去？
凭什么他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跪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悲伤与愤怒交织、发酵，最终，压倒了一切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挣扎。
路明非看着眼前的路鸣泽，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无比惨淡的、扭曲的笑容。
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冰冷的海水，还是滚烫的泪水。
他用一种嘶哑到几乎不成人声的、如同两块砂纸在互相摩擦的声音，对眼前的魔鬼说出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两个字。
“好……”
“我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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