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的故事在光幕上终结，那份几乎要溢出屏幕的、被业火与悔恨浸透的悲剧，余威仍在。
所有人的心脏都还被那无形的巨手攥着，沉重，压抑，喘不过气。
光幕的画面，就在这片死寂中，悄然切换。
没有预兆。
上一秒还是烈焰焚天的末日长廊，下一秒，镜头便拉回了现实，拉回了那个被盛夏的暑气蒸得有些变形的、寻常的午后。
路明非的房间。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老旧的空调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吐出的冷气孱弱无力。
他像一条脱水的咸鱼，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了无生趣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屏幕里，一个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虚拟女性形象正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做着总结。
“例行心理状态评估结束，路明非专员，您的多巴胺分泌水平低于正常阈值百分之十七，建议进行适当的娱乐活动。报告结束。”
“知道了知道了，诺玛大姐你比我婶婶还啰嗦。”
路明非有气无力地嘟囔着，伸出一根手指，准备戳向那个红色的“X”，结束这场每周一次的、名为“关心学生”实为“监控S级”的无聊报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一个邮件的弹窗猛地跳了出来。
清脆的提示音，在这闷热的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发件人：诺玛。
路明非的动作停住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自己刚才的吐槽被这个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给听见了，这是要秋后算账？
他怀着一丝忐忑，点开了邮件。
没有长篇大论的警告，也没有新的任务指派。
邮件的内容，只有一行简短的、冰冷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文字。
【路明非先生，根据您的档案记录，今天，是您的十九岁生日。祝您生日快乐。】
路明非愣住了。
他的大脑仿佛被这行字抽空了，停转了足足三秒。
生日？
今天？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日期，没错。
十九岁。
原来，自己已经十九岁了。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陌生的、遥远的、仿佛是属于别人的感觉，迟钝地撞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他还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期待生日。期待一个也许会出现的蛋糕，期待一份或许会收到的礼物，期待一句来自叔叔婶婶的、哪怕只是敷衍的祝福。
后来，他就不再期待了。
每年的这一天，叔叔会照常去看他的报纸，婶婶会照常去打她的麻将。这个日子，就像日历上任何一个普通的日子一样，被理所当然地翻过，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心照不宣地遗忘。
一股熟悉的、无法言说的落寞，如同涨潮时的海水，缓慢而坚定地没过了他的心脏。
算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反正也习惯了。
他关掉邮件，准备像往年一样，揣上口袋里那点皱巴巴的零钱，去楼下的便利店给自己买一块最小的、最便宜的三角蛋糕，然后在房间里，关上灯，小小声地为自己唱一首生日快乐歌。
这已经是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卑微的仪式。
然而，就在他合上电脑的前一秒。
异变，陡生！
他那个万年潜水、几乎从不打开的聊天频道，毫无征兆地，亮了！
不，不是亮了。
是炸了！
一个鲜红的、带着火焰特效的巨大头像，野蛮地占据了整个屏幕的中央，那熟悉的、属于高中班主任的咆哮，仿佛穿透了网线，直接在他耳边炸响。
【仕兰中学-老冯：路明非！你小子可以啊！生日都不跟老师说一声？生日快乐！】
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第二个头像，一个顶着邋遢金色卷毛、叼着半根薯条的猥琐头像，紧跟着弹了出来。
【卡塞尔学院-芬格尔：卧槽！师弟你生日啊！等着，师兄给你准备了份大礼！一个G的珍藏版学习资料，够不够意思！】
紧接着，屏幕彻底疯了。
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ID，如同决堤的洪水，以一种近乎疯狂刷屏的姿态，瞬间淹没了他整个聊天窗口。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哼，杂种，生日快乐。】
这个ID的出现，让路明非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个高傲的、视他为一生之敌的龙王，那个本应沉寂在尼伯龙根里的亡魂，竟然也……
没等他从这巨大的超现实冲击中回过神来，一条带着金色鸢尾花徽章的信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行置顶。
【曼斯·龙德施泰特：路明非同学，生日快乐，你是学院的英雄。】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下一秒，蓝色的狮心会战旗与金色的学生会徽章，如同两支在战场上冲锋的军队，开始用祝福信息疯狂地对轰，攀比着谁的贺词更华丽，谁的排面更宏大。
【狮心会-XXX：祝S级路明非专员生日快乐！狮心会的荣耀与你同在！】
【学生会-XXX：凯撒主席祝路明非阁下生日快乐！愿君的荣光永不熄灭！】
整个混血种世界，从默默无闻的执行部专员，到执掌一方的豪门贵胄，仿佛都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共识。
这股跨越了现实与光幕，跨越了国界与阵营，甚至跨越了生与死的集体祝贺，汇成一股温暖到几乎将他融化的洪流，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路明非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那个疯狂滚动的聊天框，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巨人国宴的矮人，手足无措。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日，有一天会被如此多的人记着。
被老师记着，被师兄记着，被同学记着。
甚至，被敌人记着。
就在他已经快要被这幸福感砸晕过去的时候，一个尘封已久，几乎已经被他遗忘在联系人列表最深处的头像，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亮了起来。
那是他父母的头像。
【爸爸：儿子，生日快乐。】
【妈妈：明非，十九岁了，是大孩子了。抱歉，爸爸妈妈很忙，但我们一直爱着你。】
简单的两句话。
却在一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嘴上还在逞强，颤抖着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苍白的辩解。
“喂喂，搞错了啊，我身份证上的日期是错的……”
话没打完。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在了空格键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晶莹的水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
眼前的屏幕，那一张张闪烁的头像，那一句句温暖的祝福，都融化成了一片灿烂的光晕。
路明非再也忍不住，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里。
压抑了十八年的委屈与孤单，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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