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军营里的号角声就跟催命符似的,刺破了清晨的冷雾。于浩被这阵尖锐的声响拽醒时,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疼,尤其是胸口的伤,昨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痛感又翻涌上来,带着火烧火燎的灼热。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旁边的王二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好那身打了好几块补丁的号服,见他脸色发白,赶紧凑过来:“于旗官,要不……俺去跟张百户的亲兵说一声,你再歇一天?”
于浩摆摆手,声音还有点沙哑:“不用。”
他太清楚这军营的规矩了。从原主的记忆里就能扒拉出一堆例子——哪个士兵敢装病躲懒,轻则被鞭子抽,重则直接拖去当“逃兵”处置,扔去喂了营外的野狗。张彪本就看他不顺眼,这会儿要是听说他还躺着,指不定能找出什么由头来折腾他。
“扶我一把。”于浩伸出手。
王二赶紧搀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他架起来。这一下牵扯到伤口,于浩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缓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包扎——昨夜用烈酒消毒、重新包扎的布条还算干净,只是边缘已经隐隐透出点暗红,显然是又渗了血。
“把那半块窝头拿来。”于浩吩咐道。
王二连忙从炕角摸出那个硬邦邦的东西,递过来时还带着点犹豫:“于旗官,要不……俺再去伙房碰碰运气?说不定今天还能有米汤。”
“不用麻烦了。”于浩接过窝头,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张百户既然派人来看过我‘死’了没有,这会儿肯定在帐外等着。咱们要是磨磨蹭蹭,反倒给了他发作的由头。”
王二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小脸一白:“那……那咋办?张百户他……”
他没敢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惧意已经说明了一切。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张百户张彪,简直就是个活阎王。他是世袭的军户出身,靠着家里打点才混上百户的职位,本事没有,架子倒是不小,平日里最喜欢克扣军饷、欺压底下的士兵,尤其是原主这种没背景、性子又怯懦的小旗官,更是他重点“拿捏”的对象。
这次原主被打,名义上是“战败失责”,实际上,不过是张彪打了败仗,心里窝火,找个替罪羊发泄罢了。
于浩慢慢嚼着窝头,粗糙的粉末剌得喉咙生疼,但他没停下。他需要补充体力,更需要冷静下来——面对这种人,硬碰硬肯定不行,示弱只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得找个能稳住局面的法子。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粗鲁的脚步声,伴随着亲兵的吆喝:“于浩!张百户来看你了,还不滚出来迎接!”
王二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往炕后面躲。于浩按住他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然后扶着土炕的边缘,一步一步挪向帐门。
帐帘被人“哗啦”一声掀开,一股寒风卷着雪沫子灌了进来,吹得于浩一激灵。他抬眼望去,只见帐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还算齐整的明军千户服(其实他只是百户,却总爱穿得更气派些),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三角眼微微眯着,正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这人就是张彪。
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兵,都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神里满是不屑,仿佛于浩是什么路边的泥块。
“哟,这不是于小旗官吗?”张彪开口了,声音粗哑,带着刻意拿捏的腔调,“我还以为你早就挺不过去,去见阎王了呢。没想到啊,命还挺硬。”
于浩垂下眼帘,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劳百户大人挂心,属下……还活着。”
他刻意压着声音,让自己听起来虚弱些,但腰杆却没完全弯下去——这是他的底线。
张彪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在他印象里,原主每次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要么哆哆嗦嗦说不出话,要么就直接跪地上求饶。可眼前的于浩,虽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眼神里却没了往日的怯懦,反而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平静,这让他心里莫名地有点不舒服。
“活着?活着好啊。”张彪往前走了两步,逼近于浩,身上那股劣质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活着,就能继续当差,继续为朝廷效力嘛。”
他话锋一转,突然提高了音量:“不过,于浩,你别忘了,你这次可是打了败仗!损了咱们营的士气,丢了老子的脸!若不是看在你还有点用的份上,老子早把你拖出去砍了!”
于浩依旧低着头,不接话。他知道,这种时候辩解只会火上浇油。张彪要的不是道理,是顺从,是让他在下属面前立威。
“怎么?哑巴了?”张彪见他不吭声,心里的火气更旺了,抬脚就往旁边的土炕踢了一下,“给老子说话!下次再遇到后金的游骑,你还敢不敢临阵退缩?”
“不敢。”于浩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属下知错,下次定当奋勇杀敌,以赎前罪。”
“奋勇杀敌?就凭你?”张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伸手一把抓住于浩的胳膊,用力捏了捏,“看看你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倒,还想奋勇杀敌?别到时候又吓得尿了裤子,给老子丢人现眼!”
他的手指故意往于浩的伤口附近按,显然是想让他吃点苦头。
于浩的眉头瞬间皱紧,疼得呼吸一滞。但他强忍着没吭声,只是顺着张彪的力道微微弯了弯腰,像是疼得站不住了,却巧妙地避开了伤口的要害。
这一下示弱,反而让张彪觉得没意思了。他原本还想看看于浩疼得哭爹喊娘的样子,好让周围的士兵看看“不听话”的下场,可对方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哼,算你识相。”张彪松开手,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既然没死,就赶紧给老子滚起来当值。今天的操练,你亲自带队!要是再敢出一点岔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是,属下遵命。”于浩低眉顺眼地应道。
张彪又瞥了他一眼,见他始终低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舒服渐渐散去。他觉得,这于浩大概是被打怕了,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窝囊,刚才那点平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还有,”张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昨天让你去砍柴,砍的柴呢?老子的亲兵去问了,说是你们连一根柴都没背回来,还说遇到了后金的游骑?”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怀疑:“我看你们是偷懒耍滑,找借口吧?就凭你们那几个人,遇到后金游骑,还能活着回来?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躲起来偷懒了!”
于浩心里一动。果然,这事还是被他知道了。他抬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后怕:“回百户大人,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昨日我们在山林里确实遇到了三个后金游骑,双方打了起来,好不容易才侥幸逃脱,实在没时间砍柴……”
“打了起来?”张彪挑眉,“你们十个人,打三个后金游骑?还能‘侥幸逃脱’?于浩,你当老子是傻子吗?”
他身后的两个亲兵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嘲讽。
“是真的!”王二在旁边忍不住开口,小脸涨得通红,“于旗官可厉害了,一刀就砍伤了一个后金游骑,我们……我们也帮忙了!”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张彪的亲兵呵斥道,“再敢插嘴,把你舌头割了!”
王二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但还是倔强地瞪着他们。
于浩拉了拉王二的胳膊,然后转向张彪,语气带着点“委屈”:“百户大人,属下不敢欺瞒。昨日确实是险胜,那三个后金游骑大概是散兵,装备不全,属下也是趁其不备才得手的。我们杀了那三个游骑,还缴获了他们的弯刀,只是……只是回来时太匆忙,没来得及带回来,藏在山林里了。”
他故意说得含糊,既承认了遇到游骑,又解释了为何没带战利品回来,还把功劳往“侥幸”上推,免得引起张彪的觊觎。
果然,张彪听到“缴获了弯刀”,眼睛亮了一下。后金的弯刀在军营里可是好东西,比明军配备的腰刀锋利多了,不少军官都想弄一把。但他嘴上却依旧不屑:“哼,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三个散兵游勇,有什么好吹嘘的?”
“是,大人说的是。”于浩顺着他的话说,“属下也是运气好。”
张彪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于浩总算还有点眼力见。他琢磨着,等会儿让人去山林里找找,说不定真能把那几把弯刀弄到手。
“行了,这事就先这样。”张彪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赶紧把你的人集合起来,去校场操练!要是迟到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是,属下这就去。”
张彪这才带着亲兵,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帐帘被“砰”地一声甩上,带走了帐内仅存的一点暖意。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王二才敢喘口气,小脸依旧煞白:“于旗官,这个张百户也太欺负人了!明明是我们打了胜仗,他还这么说……”
于浩没说话,只是揉了揉胸口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他看着帐门口,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张彪的态度,他看得很清楚。傲慢、贪婪、刻薄,还带着点愚蠢。这种人,是军营里的蛀虫,也是导致明军战斗力低下的根源之一。
想要在这军营里立足,甚至往上走,张彪这种人,是绕不过去的坎。
“别气了。”于浩拍了拍王二的肩膀,“先去集合队伍,准备操练吧。”
“可是……”王二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于浩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是百户,我们是下属,现在只能听他的。但以后……未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王二愣了一下,看着于浩的眼神里,多了点莫名的东西。
于浩没再解释,扶着王二的胳膊,慢慢走出了营帐。
外面的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校场上已经有不少士兵在集合,稀稀拉拉的,没人认真站队,要么缩着脖子聊天,要么就东张西望,看起来毫无纪律可言。
于浩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从今天开始,他不仅要养好伤,活下去,还要开始着手训练这些士兵。他手下的这十个人,虽然现在看起来像散沙,但只要好好打磨,未必不能成为可用之材。
至于张彪……
于浩的目光扫过远处张彪的营帐,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笔账,迟早要算。
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需要的是隐忍,是积蓄力量。
他对着校场上那几个属于自己的士兵,扬声喊道:“都给我站好!列队!”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威严,让那几个原本吊儿郎当的士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他。
于浩知道,改变,从此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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