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的命令来得又快又急,像块冰疙瘩砸在刚有点暖意的人心上。
“清理茅厕”的差事还没干完,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亲兵就又找了过来,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响,指着于浩他们骂:“张百户有令!于浩,带着你的人,去西边的黑风口砍柴!日落之前,必须背回三十捆柴,少一根,仔细你们的皮!”
黑风口?于浩心里咯噔一下。
原主的记忆里,黑风口是离军营十里外的一片山林,那里地势险要,风大得能把人吹跑,故而得名。更重要的是,那地方靠近后金的势力范围,时不时有游骑出没,明军很少去那边砍柴,除非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张彪这是故意的。
要么,他们在黑风口遇到后金游骑,死在外面;要么,他们没能按时砍够三十捆柴,回来被张彪以“抗命”为由收拾。无论哪种,对张彪来说,都能除掉他这个“眼中钉”。
“大人,黑风口那边……不安全啊。”刘三忍不住开口,脸上带着焦虑,“前阵子,赵百户的人去那边砍柴,就遇到了鞑子,死了三个兄弟。”
“不安全?”亲兵冷笑一声,皮鞭指着刘三的鼻子,“军营里快断柴了,难道让百户大人和各位官爷冻着?少废话,这是命令!不去?现在就拖去军法处置!”
刘三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其他几个士兵也都变了脸色,那两个少年吓得往后缩了缩,眼神里满是恐惧。
于浩按住刘三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转向那两个亲兵,语气平静:“既然是百户大人的命令,属下自当遵从。只是……三十捆柴太多了,我麾下只有十人,其中还有伤兵和老卒,怕是难以完成。”
他指了指那个瘸腿的老兵,又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伤,道理说得直白——不是抗命,是确实有困难。
亲兵上下打量他一眼,像是在评估他说的是真是假。片刻后,其中一个歪了歪嘴:“少啰嗦!能砍多少砍多少,总之,日落之前见不到柴,就等着挨鞭子吧!”
说完,两人懒得再看他们,甩着鞭子,趾高气扬地走了,留下一地冰冷的尘土。
“这狗娘养的!”等亲兵走远了,刘三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愤怒和憋屈,“这分明是想让咱们去死!黑风口那地方,别说砍柴,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就是啊旗官,咱们不能去!”另一个中年汉子也急道,“要不……咱们跑吧?跑到别的军营去,总比死在鞑子手里强!”
“跑?往哪跑?”瘸腿老兵咳了两声,声音沙哑,“出了这军营,到处都是荒地,要么被鞑子抓去当奴隶,要么饿死在路上,还不如在这儿等死来得痛快。”
一时间,帐篷门口又陷入了死寂,只有寒风呼啸着穿过帐篷的破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哭丧。
王二紧紧抓着于浩的衣角,小脸苍白,却没哭,只是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于浩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局面有多棘手。去黑风口,九死一生;不去,就是抗命,死得更快。张彪这一步棋,走得又毒又狠。
但他不能慌。在现代执行任务时,比这凶险十倍的情况他都遇到过,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冷静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慌什么?还没去,就知道活不成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原本慌乱的几个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黑风口是危险,有鞑子游骑出没。”于浩缓缓开口,“但正因为危险,平时去的人少,柴才多,好砍。至于鞑子……他们也是人,不是恶鬼,只要咱们小心点,未必会撞上。就算撞上了,也未必就一定死。”
“可是旗官,咱们手里就这几样破家伙……”刘三指了指旁边靠着的几根锈迹斑斑的长枪,还有两把豁了口的柴刀,“连件像样的甲胄都没有,怎么跟鞑子打?”
这倒是实话。他们这个旗,装备是全营最差的。十个人里,只有三杆能勉强用的长枪,其余的不是断了枪头,就是枪杆裂了缝;刀更是只有两把,还是砍柴用的柴刀,连开刃都磨钝了;甲胄?想都别想,能有件完整的号服就不错了。
于浩沉默了片刻,脑子里快速盘算着。硬拼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武器是差了点,但咱们有脑子。”他看向众人,“鞑子游骑一般是三五人一组,最多不超过十人,他们是来侦察的,不是来拼命的。只要咱们提前做好准备,小心点,避开他们不难。就算避不开,咱们人多,地形熟,未必没有胜算。”
“地形熟?”刘三愣了一下,“咱们谁也没去过黑风口啊。”
“我去过。”于浩撒了个谎,其实是原主的记忆里有模糊的印象,“原主……我以前跟着老旗官去过一次,知道那边的地形。有几处林子密,适合藏身;还有条小溪,水是活水,渴了能喝。”
他说得笃定,众人虽然半信半疑,但看着他沉稳的样子,心里的慌乱倒是压下去了不少。
“那……咱们真去?”王二小声问。
“去。”于浩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但不能就这么去。”
他转向刘三:“去把那三杆能用的长枪找来,还有那两把柴刀,都磨利点。再找几个结实的绳子,越长越好。”
又对那个瘸腿老兵说:“您老经验多,去伙房那边看看,能不能讨点水,再找几个粗粮饼子,越多越好。记住,别说是去黑风口,就说去附近砍柴。”
老兵点点头,虽然腿瘸,但常年在营里混,这点门路还是有的。
“剩下的人,跟我来。”于浩带着其余几人走进帐篷,“咱们得合计合计,到了黑风口,该怎么砍柴,怎么警戒,遇到情况该怎么应对。”
他没有直接说怎么打仗,而是从最基础的分工说起。谁负责砍柴,谁负责警戒,谁负责把柴捆起来,谁负责带路……条理清晰,一点一点地把任务拆解开来,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警戒最重要。”于浩特别强调,“到了黑风口,不能一股脑全去砍柴,必须留两个人放哨,一个在高处看远处,一个在林子边缘看四周,发现任何动静,立刻吹哨子——王二,你会吹哨子吗?”
王二点点头:“俺会!以前在村里,跟放牛的学过。”
“好,就你负责吹哨子,信号我教你。”于浩简单编了几个信号,一长一短是发现可疑情况,两长两短是发现敌人,急促的短声是紧急集合,“记住了吗?”
王二认真地记着,嘴里还小声念叨着,生怕记错了。
“遇到鞑子怎么办?”刘三还是最关心这个。
“能躲就躲。”于浩沉声道,“躲不过,就打。但不能乱打,听我号令。咱们人多,地形熟,可以利用林子设埋伏,先偷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鞑子的弓马是厉害,但在林子里,骑兵施展不开,他们未必是咱们的对手。”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用树枝画着黑风口的大致地形,哪里适合埋伏,哪里适合撤退,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真的去过无数次一样。
众人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安排,心里那点恐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他们开始觉得,也许……也许这次真的能活着回来。
半个时辰后,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刘三把武器磨好了,长枪虽然锈,但枪头总算锋利了些;柴刀也磨得寒光闪闪,砍树够了,真要拼命,也能划开皮肉。
瘸腿老兵也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破陶罐,里面装着半罐水,还有四个硬邦邦的粗粮饼子。
“就讨到这些了。”老兵喘着气,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伙房的李大头说,今天的粮还没到,就这点存货了。”
于浩知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接过陶罐和饼子,分给众人:“先垫垫肚子,路上省着点吃。”
四个饼子,十个人分,每个人只能分到一小块,塞进嘴里,剌得喉咙生疼,难以下咽。但没人抱怨,都默默地嚼着,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于浩最后一个吃,他只咬了一小口,就把剩下的递给了王二:“你年纪小,多吃点。”
王二摇摇头,想推回来,却被于浩按住了:“拿着,吃饱了才有劲吹哨子,你的任务最重要。”
王二抿了抿嘴,用力点点头,把那块饼子小心地揣进怀里,像是藏了个宝贝。
一切准备就绪。
于浩拄着那根木棍,站在队伍最前面:“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众人齐声回答,声音虽然不大,但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好。”于浩点点头,“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分工明确,保持警惕,互相照应。咱们不仅要砍回柴来,还要活着回来。出发!”
他率先迈步,朝着营门的方向走去。木棍敲在冻土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营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三扛着长枪,走在他身侧;王二攥着哨子,紧紧跟在后面;其余的人,有的背着空背篓,有的提着柴刀,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跟了上去。
寒风依旧凛冽,吹得他们单薄的号服紧紧贴在身上,冷得刺骨。但这一次,没人再抱怨,没人再退缩。
他们的目标是黑风口,那个被视为绝地的地方。
但他们的旗官说,只要小心,就能活着回来。
他们选择相信他。
营门口的守卫看到他们,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几分嘲讽,却没拦着,只是懒洋洋地登记了一下,就放他们出去了。
走出军营的那一刻,于浩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灰蒙蒙的帐篷群,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着无数人的希望和生命。
他转回头,看向远处黑风口的方向,那里林木隐约,被一层薄雾笼罩着,看不真切,却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加快脚步,在中午之前赶到黑风口,趁天暖和多砍点柴。”于浩说道,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十个人的身影,在空旷的荒原上,渐渐朝着那片危险的山林走去。前路未知,生死未卜,但他们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于浩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砍柴任务。这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带领队伍面对危险,也是他能否在这个乱世立足的第一道考验。
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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