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峰丙区药园的日子，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准确、重复、且不容丝毫差错。
林天很快就体会到了“大厂螺丝钉”的滋味。
每天清晨，在固定的时辰到达药园，用制式的工具测量土壤灵气湿度，按照《灵雨诀施用规范（第三百二十版）》的要求，以精确到秒的节奏和灵力输出，为分管的清心花灌溉。
之后是记录，繁琐到极点的记录：光照强度、环境温度、每株花的叶片色泽细微变化、甚至相邻植株的间距是否有偏差……都要一一记录在统一格式的玉简中。这玉简据说连接着药园的某个监控阵法，数据做不得假。
下午则是例行除草、捉虫——不能使用任何法诀，只能用手，因为法诀可能损伤花株或影响周边灵气环境。最后，在日落前，再次检测记录，并将一天的工作日志上交给执事弟子李师兄。
李师兄是个严格到刻板的人，他检查日志时，甚至会用量尺比对林天记录的数值小数点后一位是否与过往数据有异常波动。一旦发现任何不符合流程的操作或记录，毫不留情地扣分。
“林天，酉时三刻的降雨量记录比标准值低了零点零一厘，为何？”
“回师兄，当时恰好有一片云遮日，弟子依据细则第一百零二条，‘遇突发天象，当以维持灵气浓度稳定为优先’，微调了输出，这是详细计算过程……”
“嗯……计算无误，下次提前报备。”
“是，师兄。”
林天应对得小心翼翼。他仿佛回到了刚毕业进入大公司实习的那段时光，每一份邮件都要字斟句酌，每一个操作都要留下记录以防甩锅。
这里没有外门的粗放和自由，一切都被纳入庞大的管理体系之中。他的那点“科学种植”知识，在这里只是最基础的入门要求，甚至有些他自己的土法子，在这里是被明令禁止的“非标操作”。
几天下来，林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高度紧绷。积分赚得缓慢，犯错扣分却毫不含糊。周围的杂役弟子也都一样，个个面无表情，步履匆匆，严格遵守流程，像极了流水线上的机械臂。
他想见到苏芷师姐，至少表达一下感谢，但内门弟子根本不是他一个杂役能轻易接触到的。他甚至不知道苏芷在百草峰具体负责什么。
“这样下去不行。”林天深夜躺在集体宿舍的硬板床上，看着手里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管理细则》，默默思忖，“完全按照流程，最多成为一个不出错的合格杂役，赚取微薄积分，想换取足够的修炼资源难如登天。必须要在规则内，找到增值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细则。
“积分制……创新贡献可加分……”林天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但‘创新’必须经过申请、验证、审批，流程漫长且严格，一个杂役提出的‘创新’，谁会重视？”
而且，他观察过，这百草峰的标准化管理已经非常成熟，想找到能称得上“创新”的点，极其困难。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下午。
林天照例在进行手工除草，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清心花根部拨弄，避免伤及根须。当他清理到一株长势稍显萎靡的清心花时，指尖突然触碰到根部一点异样的黏滑。
他不动声色地仔细查看，发现这株花的根部覆盖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菌丝，隐隐散发出一股极微弱的腐败气息。若不是他亲手触摸，根本发现不了。而按照流程，他只需要记录植株长势，这种根部细微异常并不在每日检查范围内。
“这是……根腐病的前兆？”林天心里一动。他前世帮家里打理过花草，有点印象。
他立刻不动声色地检查了周围几株花，又发现了零星几株有类似情况，但都非常隐蔽。
按照《管理细则》，他发现异常应该立即上报。但他念头一转，如果上报，上面肯定会派人来处理，大概率是直接拔除病株防止蔓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或许会因为“及时发现”得到一点点奖励积分，但意义不大。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规则边缘试探的机会！
细则里只规定要上报，没规定必须立刻上报。也许……他可以先自己“研究”一下？
下班后，林天没有立刻离开。他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远远观察那几株病株，并悄悄记录了它们的位置。之后几天，他利用工作之便，更加密切地关注这几株花，并偷偷查阅药园对外公开的一些基础典籍（相当于公司内部知识库），寻找关于清心花病害的记载。
记载很少，只有一句“易染根腐，需及时拔除，并用生石灰消杀”。
简单粗暴。
林天却想到了更多。为什么只有这几株感染？它们的位置、光照、灌溉有没有共同点？这菌丝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可能，在早期用更温和的方法抑制，而不是直接拔除？如果能找到预防方法，或者更早期的诊断方法……
他知道这很冒险。私自研究病害是违反安全生产条例的。但他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几天后，就在林天犹豫是否要冒险采集一点样本时，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在他身后响起。
“你的清心花，长势似乎比其他人负责的还要均匀一些。”
林天一惊，回头看见苏芷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负责的区域附近，正略带审视地看着他的花田。
“苏师姐！”林天连忙行礼，心脏砰砰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几株病株的方向。
苏芷点了点头，目光敏锐地扫过花田，忽然，她的视线在其中一株（正是林天发现的病株之一）上停顿了一下，轻轻“咦”了一声。
她缓步走过去，蹲下身，伸出纤指，轻轻拨开那株清心根部的泥土。
林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芷看着那点灰白色的菌丝，眉头微蹙，又看了看旁边林天插着的一根做标记的小木棍（林天用来做不明显记号的），然后抬起头，看向林天，眼神变得有些玩味。
“你早就发现了？”
林天头皮发麻，知道瞒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承认：“是……弟子几天前偶然察觉，尚不确定是何原因，不敢贸然上报，恐引起恐慌，正想再观察两日……”
苏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语气听不出喜怒：“《管理细则》第一百五十条，发现病虫害迹象，需立即上报。你不知道吗？”
“弟子……知错。”林天低下头。
沉默了几秒，苏芷却忽然话锋一转：“说说你的‘观察’结果。”
林天一愣，抬起头，看到苏芷眼中并非责难，而是一种探究的好奇。他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他尽量用专业而谨慎的语气回答道：“弟子观察发现，这几株出现异常的清心花，均位于灌溉水渠下游略微低洼处。每次灌溉后，该处土壤积水时间稍长于其他地方。弟子猜测，是否因根部长期处于轻微缺氧环境，才更易滋生此种菌丝？若真如此，或许可通过改善局部排水，或调整灌溉量进行预防，而非单纯事后拔除……”
他将自己的观察和猜测和盘托出，但没有提及任何“研究”字眼，只说是“观察猜测”。
苏芷静静地听着，眼中讶色越来越浓。她没想到一个杂役弟子，不仅能发现如此隐蔽的病害前兆，还能联想到积水环境，并提出预防的可能性。这份细心和思考角度，远超普通杂役，甚至比一些只知道按图索骥的外门弟子都强。
“改善排水……调整灌溉量……”苏芷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天，“你倒是敢想。可知一旦判断失误，延误处理时机，会造成多大损失？”
“弟子惶恐！”林天再次低头，“只是胡乱猜测，请师姐责罚。”
苏芷看了他片刻，忽然道：“责罚暂且记下。这片区域你继续负责，那几株病株……暂不拔除。”
林天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喜和疑惑。
苏芷语气平淡：“就按你的想法，试着‘调整’看看。我要过程记录和最终结果。记住，一切操作必须在安全范围内，且需详细记录在日志中，我会查看。”
这等于是在规则范围内，给了他一个有限的“实验”权限！
“多谢师姐！弟子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辜负师姐信任！”林天强压激动，郑重保证。
苏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林天一个人心潮澎湃。
机会！虽然风险依旧存在，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他不再只是一个麻木的螺丝钉，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在流程之外，展现自身价值的可能性。
看着那几株病株，林天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第一步，先做对照组和实验组……严格控制变量……每天记录数据……”
他的“修仙职场”之路，迎来了新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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