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冬来得猝不及防。一夜霜风过,蕉林里大半叶片都染了赭黄,卷着边儿在风中打颤,倒让藏在深处的那丛野山蕉显得格外惹眼——它们的叶片依旧油绿,叶心凝着晶莹的霜珠,像是谁把清晨的月光揉碎了撒在上面。
符青云蹲在野山蕉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霜珠。水珠滚落,砸在他掌心那半片蕉叶残卷上,残卷忽然亮起微光,边缘模糊的符纹又清晰了几分。这是他第三十七次在不同的草木上尝试激活残卷,每次都有新的发现,却始终摸不透“承露真符”最核心的那笔转折。
“先生,药庐的陈长老派人来问,上次答应给北地灾民画的‘御寒符’,要不要让弟子们帮忙拓印?”阿蕉裹着厚厚的棉袍跑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捧着个陶瓮,“这是刚温好的姜酒,您喝点暖暖身子。”
符青云接过陶瓮,酒液的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他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山尖,沉吟道:“不用,那些符得用新鲜的蕉叶画才管用。你看这野山蕉,霜天里还能凝露,就是因为根扎得深。‘御寒符’讲究的是‘藏暖于内’,拓印的符纸少了草木的生气,抵不住北地的寒风。”
阿蕉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山道尽头惊呼:“先生您看!那是不是北地来的商队?他们的马车好像陷在雪窝里了!”
符青云抬眼望去,只见三辆插着“漠北商盟”旗帜的马车卡在山腰的雪沟里,车轮上的冰碴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几个商人正扛着木撬费力地撬动车身,嘴里呼出的白气像棉絮似的散开。
“走,去看看。”符青云将残卷小心折好揣进怀里,抓起靠在旁边的竹杖。山路覆着薄冰,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在草丛密集的地方——那些枯黄的草茎虽然蔫了,根部却还蕴着韧劲,能防滑。
商队的领头人是个络腮胡大汉,见有人过来,连忙拱手喊道:“这位先生,能不能帮个忙?我们带的暖符昨天就用完了,再困在这里,怕是要冻坏货物。”他指了指车厢,“里面装的都是给灾民的棉衣,还有些药材。”
符青云掀开最近一辆车的帆布,里面果然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袄,角落的木箱里露出几束干枯的红景天。他伸手摸了摸棉袄,布料粗厚,却带着股潮味——北地干燥,这潮气显然是路上沾的雪水,再冻上几天,怕是要发霉。
“你们带了蕉叶吗?”符青云问。
络腮胡一愣:“蕉叶?这大冬天的,哪有那东西?我们带的都是硝制好的兽皮符纸。”
符青云没多说,转身走向附近的灌木丛。那些灌木的枝条上挂着冰凌,却有几株寄生藤还活着,叶片虽小,却泛着健康的绿。他摘下几片藤叶,又从竹杖的夹层里取出一小罐晨露——这是他每天清晨收集的蕉叶上的霜露,用陶瓮密封着,能存上三五天。
“阿蕉,借你的火折子用用。”
符青云将藤叶铺在雪地上,用指尖蘸着晨露在叶面上画符。他画得很慢,符纹曲曲折折,像极了野山蕉的根须。画到最后一笔时,他往叶面上呵了口气,白气落在叶上,竟凝成了层薄薄的水雾。
“把这个贴在车厢内侧。”他将画好符的藤叶递给络腮胡,“能驱潮保暖,比兽皮符纸管用。”
络腮胡将信将疑地接过,刚贴上,车厢里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原本潮冷的空气里渐渐透出暖意。“神了!”他眼睛一亮,连忙招呼伙计们,“快,都来要几张!”
符青云索性坐在雪地上,借着陶瓮里的姜酒暖着手,一张张画起来。藤叶不够了,他就用松针;晨露快用完了,他就融了些干净的雪水,再混上自己指尖凝的符露——这是他最近才悟出来的,草木符道未必非得拘于蕉叶,只要能与草木相通,松针、藤叶,甚至枯草,都能成为画符的载体。
阿蕉在一旁帮忙整理画好的符叶,忽然指着符青云的手腕惊呼:“先生,您的手怎么出血了?”
符青云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摘藤叶时被冰凌划破了指尖,血珠滴在雪地上,竟染红了一小片。奇怪的是,那些血珠没有凝固,反而顺着雪水渗进土里,周围的枯草根部竟冒出了点点绿意。
他心里一动,连忙掏出那半片蕉叶残卷。血珠落在残卷上,原本模糊的核心符纹忽然像活了过来,一条蜿蜒的线条从残卷边缘延伸出来,与雪地里的绿意连成一片。
“这是……‘生根符’的完整版?”符青云喃喃道。他之前总觉得“承露真符”的转折处少了点什么,现在才明白,缺的不是技巧,是“共情”——就像这滴血,不是刻意为之,是自然而然的交融。
络腮胡看着雪地里冒出的绿芽,又看看符青云手里发光的残卷,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先生您是活菩萨啊!我们北地今年遭了雪灾,好多人冻得直哭,要是早遇到您这样的符师,哪用受这份罪!”
符青云连忙扶起他:“别这样,草木本就有灵,我只是帮它们发点光而已。”他将最后一片画好的符叶递过去,“这些够你们用到下一个驿站了。对了,把这个带上。”他从怀里摸出本手抄的小册子,“里面记着用当地草木画‘御寒符’的法子,你们找个懂行的人看看,或许能帮上更多人。”
商队的马车终于驶出雪沟,络腮胡临走时塞给符青云一块暖玉:“这是我们商盟的信物,先生要是去北地,凭着这个,所有商栈都能给您提供方便。”
符青云看着马车消失在风雪里,忽然觉得手里的残卷轻了许多。阿蕉凑过来:“先生,您刚才画的符,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嗯。”符青云点头,将暖玉揣进怀里,“以前总想着把符画得完美,现在才明白,最管用的符,是能跟着环境变,跟着人心走的。”他低头看了看雪地里渐渐舒展的绿芽,“你看,就算在冬天,草木也没闲着,它们在土里积蓄力量呢。我们画符的,也该像这样,别太执着于形式。”
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蕉林里的枯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符青云握紧竹杖,转身往回走。他知道,“承露真符”的最后一笔,或许就藏在某个风雪夜,某个需要温暖的角落——不是画出来的,是长出来的。
阿蕉跟在他身后,忽然发现先生踩过的雪地上,都留下了小小的绿点,像撒下的种子。她偷偷捡起一片被风吹落的蕉叶,学着先生的样子,用指尖蘸着雪水,在叶面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
风好像真的小了点。她咧开嘴笑了,把蕉叶小心地夹进怀里——等春天来了,要把它种在先生常去的那丛野山蕉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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