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雨总带着股草木的腥甜，符青云蹲在被山洪冲垮的蕉林边，指尖捻着半片焦黑的蕉叶。这片叶子是从老宅的断梁下扒出来的，边缘还凝着几滴未干的雨水，像极了那日山洪暴发时，他从泥水里捞起它的模样——当时叶心还裹着颗饱满的露珠，在浊浪里闪着点微光，硬是没被冲散。
“先生，沈长老说这残卷上的符纹，得用晨露润开才能显全。”阿蕉提着个陶瓮走来，瓮里盛着今晨收集的蕉叶露，“可我试了三回，还是只有半截‘护生符’的影子。”
符青云接过陶瓮，将露水细细浇在残卷上。焦黑的叶肉遇水舒展，果然有淡绿色的符纹从叶梗处漫开，像藤蔓般缠向叶尖。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祖父坐在廊下教他认符：“青云你看，这蕉叶的脉络，就是最天然的‘引露符’，你得顺着它走，别硬来。”那时他总急着画完，笔尖戳破了好几片叶子，祖父只是笑，说“草木有灵，得哄着”。
“顺着它走……”符青云指尖轻抚残卷上蔓延的符纹，忽然将半片焦叶放进陶瓮。露水瞬间泛起涟漪，叶面上的符纹竟在水中活了过来，化作条翠绿的细线，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手背，在腕间绕了个圈——那是“护生符”的完整纹路，比他之前画的任何一次都要流畅，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润。
“活了！符纹活了！”阿蕉拍手惊呼，“先生，这是……草木符道的‘通灵’之境吗？”
符青云没说话，只是望着腕间流动的绿线。他忽然明白，那日山洪里，这蕉叶为何能护着那颗露珠不碎——不是符纹多厉害，是它懂水的性子，顺着浪势拐了七八个弯，把蛮力卸了去。就像祖父说的“哄着”，不是示弱，是把草木的柔劲揉进符里。
正想着，远处传来马蹄声。几个穿玄色劲装的人勒马停在蕉林外，为首的那人腰间挂着块刻着“玄符阁”的玉佩，语气带着倨傲：“符青云？奉阁主令，请你去阁中一趟，把那半片蕉叶残卷交出来。”
阿蕉往符青云身后缩了缩：“是玄符阁的人！他们上个月还说草木符道是旁门左道……”
符青云将陶瓮递给阿蕉，站起身时，腕间的绿线已隐入皮肤。他认得为首那人，是玄符阁的三长老，据说最擅长用金石符硬撼，去年在符道大会上，还当众说过“草木符一碰就碎”的话。
“残卷是祖传之物，恕难从命。”符青云声音平静，指尖却悄悄碰了碰身边的焦土——那里有几株新冒的蕉苗，还裹着泥。
三长老冷笑一声，挥手甩出三张符纸，金红色的“裂石符”在空中炸开，碎石飞溅：“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的草木符能不能扛住我这‘破玉符’！”
符青云不退反进，弯腰从泥里拔出一株蕉苗，连带着根须上的泥土挥了出去。焦黑的蕉叶在空中展开，沾着的泥水突然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珠，每颗水珠里都映着道绿线——那是他用晨露和着泥水画的“缠根符”。水珠撞上“裂石符”的金光，没炸出半点声响，反而像藤蔓般缠了上去，金光竟一点点被缠得黯淡。
“这是什么鬼把戏！”三长老急了，又甩出两张符。
符青云却没再看他，只是对着焦土轻声道：“借点力。”话音刚落，周围的蕉苗突然疯长，细长的叶片像手臂般张开，将碎石挡在外面，叶片上的水珠顺着纹路流淌，在地上画出片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残卷的符纹正与蕉苗的影子重叠，慢慢聚成个完整的圆。
“承露……”符青云低声念着，水洼里的符纹突然亮起，一道清冽的绿光冲天而起，将三长老的符纸尽数震碎。绿光落下时，化作漫天露水，落在焦土上，那些蕉苗竟在转眼之间长到半人高，叶片上还凝着露珠，闪着温润的光。
三长老脸色煞白，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他的金石符竟被露水化解了？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草木符道，从不是‘碰就碎’。”符青云捡起地上的残卷，露水顺着叶尖滴落，在他脚边晕开个小小的湿痕，“它像这蕉苗，看着嫩，根却扎得深。”
三长老咬了咬牙，带着人策马而去，撂下句“玄符阁不会善罢甘休”。
阿蕉跑过来，摸着半人高的蕉苗惊叹：“先生，您刚才那招是‘承露真符’吗？比沈长老画的还厉害！”
符青云低头看着残卷，叶面上的符纹已完全显露出——那是个由无数草木纹路组成的圆，圆心里，正是“承露”二字。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等你能让蕉叶在洪水里护住露珠，就懂什么是‘承露’了。”
原来不是接住露水，是让露水愿意落在你画的符里。
雨又开始下了，符青云将残卷小心收好，看着雨中舒展的蕉叶。叶片上的露珠滚来滚去，却始终没掉下来，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着。他笑了笑，拉着阿蕉往回走：“回去吧，该教你画‘承露符’的起手式了。”
身后，新长的蕉林在雨里轻轻摇曳，叶片相碰的声音，像极了符纹流动的轻响。远处的云隙里透出点光，照在叶尖的露水上，折射出七彩虹光，把半边天染得温润又明亮。符青云知道，这只是开始——草木符道的根，已顺着这场雨，扎进了更宽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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