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雨下得绵密，像无数根细针斜斜扎在蕉林的残垣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符青云蹲在老宅的石础边，指尖捻着那半片祖传的蕉叶残卷，露水顺着叶尖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轻响。残卷上的符纹经雨水浸润，已隐约显露出“承露真符”的轮廓，淡绿色的线条在叶肉间游走，像条苏醒的小青蛇。
“先生，您都蹲在这儿三个时辰了，雨都没停过。”阿蕉提着个竹篮走来，篮里裹着块油纸，里面是刚蒸好的薯米糕。“沈长老让人捎信说，玄符阁的人在山下扎营了，还带了‘裂石符’的阵盘，看样子是来硬的。”
符青云抬头时，雨丝沾在他的睫毛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残卷上刚显露出的一个“露”字纹：“他们想要残卷？”
“可不是嘛。”阿蕉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一股甜香混着雨气散开，“李师兄说，玄符阁的二阁主亲自来了，还放话说‘草木符道不过是孩童戏法’，要当众拆了咱们这蕉林呢。”
符青云指尖在“露”字纹上轻轻一点，残卷忽然微微震颤，叶背竟渗出细密的水珠，水珠滚落时，在石础上画出道极淡的符痕——那是“引水符”的起手式，比他之前画的任何一次都灵动。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残卷藏着‘承露’的根，可这根不在纸面上，在土里，在雨里，在你心里。”
“阿蕉，把那罐‘蕉心露’拿来。”符青云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玄色的粗布长衫已湿透，却衬得他眼底的光愈发清亮。
阿蕉连忙从竹篮里取出个陶罐，罐口塞着棉絮，揭开时，一股清冽的香气漫出来——这是用蕉花晨露和山泉水酿的露酒，埋在蕉根下三年了，原是准备过冬时暖身子的。
符青云将残卷轻轻浸入露酒中，奇异的事发生了：淡绿色的符纹瞬间变得鲜亮，“承露真符”的纹路如潮水般漫过整个叶面，甚至在酒液里映出虚影，像要从叶上飘出来。“这……这是‘符纹显形’！”阿蕉惊得捂住嘴，她在符道典籍里见过记载，只有失传的“通灵符器”才会有此异象。
符青云却盯着酒液里的虚影，那虚影中，竟藏着一行极小的字：“露生于土，承于叶，凝于符，归于心。”他忽然笑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残卷上，与露酒相融时，发出极轻的“叮”声。
“先生，他们上山了！”李师兄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急惶，“二阁主亲自带队，阵盘都铺开了，‘裂石符’的金光都映红半边天了！”
符青云将残卷从酒中取出，叶面上的符纹已完整如绘，“承露真符”四个字赫然在目，每个字都像裹着层露水，晶莹剔透。他随手将残卷递给阿蕉：“拿着，别弄湿了。”
“先生您……”
“玄符阁不是想看‘孩童戏法’吗？”符青云转身时，顺手折下身旁一根焦黑的蕉叶柄，叶柄在他手中竟慢慢变得翠绿，雨水落在上面，凝成一颗颗圆润的水珠，不流不坠，“我就让他们好好看看。”
玄符阁的人果然在山腰摆开了阵仗。二阁主是个红脸膛的胖子，穿着镶金边的紫袍，坐在张铺着虎皮的交椅上，面前摆着个青铜阵盘，阵盘上刻着“裂石”二字，十二面符旗插在周围，旗面猎猎作响，每面旗上都燃着符火，将雨丝映成金红色。
“符青云，别躲了！”二阁主的声音像破锣，“把残卷交出来，再磕三个头，老子就饶你这蕉林不死！”
符青云走到阵盘前站定，雨水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手中的蕉叶柄轻轻一点水洼，水洼里立刻浮起无数水珠，水珠在空中连成串，竟组成了“承露”二字。
“哗——”玄符阁的弟子们哄笑起来，“这就是草木符道？用水珠写字？”“二阁主说得对，真是戏法！”
二阁主拍着大腿笑：“符青云，你要是现在跪下来学三声狗叫，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符青云没理他，只是将蕉叶柄指向天空，那些组成“承露”二字的水珠突然炸开，化作漫天雨雾，雨雾中，无数片蕉叶虚影浮现，每片叶子上都流转着“承露真符”的纹路。“玄符阁以金石为尊，可知金石再硬，也经不住露水久浸？”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雨雾，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二阁主脸色一沉：“狂妄！裂石阵，起！”
十二面符旗上的符火骤然暴涨，金红色的光芒直冲天际，阵盘上的“裂石”二字发出轰鸣，地面开始震颤，蕉林边缘的几块巨石竟真的裂开了缝。阿蕉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攥着残卷往后退，却看见符青云依旧站在阵前，手中的蕉叶柄轻轻扫过地面。
刹那间，被雨水浸透的泥土里，突然钻出无数条翠绿的蕉根，蕉根如臂使指，顺着阵盘的纹路蔓延，将十二面符旗牢牢缠住。更惊人的是，每片蕉叶虚影都开始往下滴落露珠，露珠落在符旗的符火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金红色的火焰竟一点点变暗。
“怎么可能！”二阁主猛地站起来，他的“裂石阵”用了三十六块玄铁符牌，竟会被蕉根缠住？
符青云缓缓抬手，漫天雨雾突然凝聚成一道水箭，水箭裹着片完整的蕉叶，精准地射在阵盘中央的“裂”字上。“承露真符，以柔克刚，不是破你的阵，是让你看看，草木的力。”
水箭炸开时，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细密的水雾弥漫开来，水雾过处，玄铁符牌上的符纹竟开始淡化，十二面符旗上的符火彻底熄灭，缠住符旗的蕉根则开出了细碎的白花，香气在雨里漫得很远。
二阁主瘫坐在交椅上，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阵盘变成块普通的青铜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带来的弟子们更是面面相觑，刚才还嘲笑“戏法”，此刻却连抬头看符青云的勇气都没有。
符青云转身往回走，雨水打在他的背上，却像是在为他洗去尘埃。阿蕉连忙跟上，小声问：“先生，‘承露真符’原来不是用来打的？”
符青云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残卷，残卷上的符纹已变得温润，像块上好的碧玉：“它是用来‘承’的，承得住风雨，承得住狂妄，承得住这天地间的所有力气……这才是‘真符’的意思。”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蕉林的水珠上，映出七彩虹光。玄符阁的人悄没声息地撤了，蕉根上的小白花却开得更盛，符青云走在花丛中，忽然想起祖父说的“根扎得深，露承得稳”，他低头笑了笑，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里，立刻有株新的蕉苗破土而出。
阿蕉看着那株顶着水珠的蕉苗，又看看符青云的背影，突然明白：原来“承露真符”不是画出来的，是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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