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晨露还凝在蕉叶上，符青云已将半片祖传残卷收进竹篮。残卷上新显的“云梦泽”三字沾着露水，墨迹在叶肉间微微晕开，像三尾刚钻进水里的鱼。阿蕉背着捆晒干的蕉叶跟在后面，竹杖敲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只停在蕨类植物上的蜻蜓。
“先生，沈长老说云梦泽的浮萍能聚阴露，画‘镇魂符’最灵。”她扒开挡路的野藤，露出被晨雾浸得发绿的小径，“只是那地方邪乎得很，去年有个游方符师进去采浮萍，再也没出来，说是被‘水祟’拖走了。”
符青云弯腰摘下片沾露的蕨叶，指尖的露水在叶面上画出道淡绿符纹。符纹亮起时，周围的雾气竟像被梳过般散开，露出远处蜿蜒的水痕——那是山洪退去后留下的水道，直通云梦泽。“水祟多是怨气所化，草木符道的‘净露符’能散怨气，不怕的。”他忽然停步，蕨叶的符纹正微微颤动，“前面有活物的气息，不是野兽。”
拨开最后一片芭蕉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水域铺在山谷间，水面漂浮着层层叠叠的浮萍，圆叶上凝着银亮的露水，在晨光里像撒了满地碎镜。水边的芦苇荡里，藏着艘小小的乌篷船，船头坐着个穿蓑衣的老者，正用竹篙轻轻拨弄浮萍。
“是张老丈！”阿蕉认出了他，“去年他还来蕉林换过蕉叶呢，说要给孙子做个避蚊符。”
老者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露水：“符先生？你们也来采浮萍？”他将竹篙往岸边一点，乌篷船轻轻靠过来，“这几日的浮萍最有灵气，只是夜里不太平，总有些黑影在水面晃。”
符青云跳上船，指尖刚触到船板，就觉股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船板的缝隙里缠着极细的黑丝，像水草又不是水草，隐隐透着股戾气。他不动声色地将片蕉叶塞进缝隙，蕉叶遇水立刻舒展，黑丝竟像怕烫似的缩了回去。
“张老丈，您夜里见过那些黑影？”
老者叹了口气，往水里撒了把米：“何止见过，他们还抢我的浮萍呢。穿黑衣服，腰里挂着铜牌子，上面刻着个‘玄’字，凶得很。”
符青云心里一沉。又是玄符阁的人。去年在东海，他们想用“污海符”毁了潮汐草，如今竟追到云梦泽，怕是盯上了浮萍的阴露之力——残卷里提过，阴露凝符可控阴物，若被玄符阁用来炼制邪器，后果不堪设想。
乌篷船划入浮萍深处，水面泛起细密的涟漪。符青云弯腰掬起一捧水，浮萍的圆叶顺着他的指尖轻轻转动，露水滴落在水面，竟激起一圈圈绿色的波纹。“这些浮萍有灵识。”他轻声道，将掌心的露水按在最大的一片浮萍上，“它们在怕。”
浮萍的叶心突然凹陷，露出个极小的孔洞，里面缠着根黑色的细线，正是船板缝隙里的那种黑丝。符青云用指甲挑出黑丝，丝线立刻化作一缕黑烟，在空中扭曲成个模糊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啸。
“是‘缚灵丝’！”阿蕉捂住耳朵，竹篮里的蕉叶符突然亮起，“玄符阁用这东西困住了浮萍的灵识！”
老者也慌了：“难怪这几日的浮萍蔫得快，原来是被这邪物缠上了！”
符青云将黑丝捏在指间，另一只手掏出残卷。残卷上的“镇魂符”图谱突然亮起，与浮萍的绿色波纹渐渐重合。他忽然想起残卷里的话：“阳露聚生，阴露镇魂，阴阳相济，方为全符。”
“阿蕉，把竹篮里的‘凝露酒’倒半坛。”他接过酒坛，往水面一泼。酒液混着浮萍的露水，在水面凝成无数个小小的漩涡，每个漩涡里都浮出个淡绿色的符纹，像给水面铺了层翡翠网。
缚灵丝化作的黑烟撞在翡翠网上，发出凄厉的惨叫，渐渐消散在晨光里。而那些被黑丝缠住的浮萍，叶心的孔洞正慢慢愈合，新的露水从叶尖渗出，比之前更晶莹，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
“成了！”阿蕉拍手时，忽然指着远处的芦苇荡，“先生你看！”
芦苇荡里驶出三艘快船，船上的黑衣人正往水里抛洒黑色的粉末，所过之处，浮萍成片枯萎，水面浮起层油腻的黑膜。为首的黑衣人举着张黄符，符纸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红光——是“拘魂符”，专吸生灵的灵识。
“他们想彻底毁掉浮萍！”老者急得用竹篙猛戳水面，“这可怎么办啊！”
符青云将残卷往空中一扬，浮萍的圆叶突然齐齐竖起，叶尖的露水汇向空中，凝成个巨大的绿色水球。“借浮萍之力，凝‘万叶镇魂符’！”他朗声道，指尖在水球上快速画符，残卷的图谱与水球的纹路渐渐合一，发出柔和的绿光。
绿光落在枯萎的浮萍上，焦黑的叶片竟慢慢转绿，黑膜在绿光中消融，露出清澈的水面。玄符阁的快船被突然疯长的浮萍缠住，船桨陷在叶丛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撤！”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想跳船逃跑，却被浮萍的根须缠住脚踝——那些根须在水下织成张绿网，专困带戾气的活物。
符青云让老者将乌篷船划过去，看着水里挣扎的黑衣人，忽然将残卷按在水面。水面的绿色波纹突然收缩，化作无数道细流，钻进黑衣人的衣袖——那是“净灵符”，能洗去附着的戾气，却不伤性命。
“回去告诉你们阁主，”符青云的声音透过水纹传出去，“草木有灵，不是你们能随意欺凌的。若再敢用邪符伤它们，下次就不是洗去戾气这么简单了。”
黑衣人被浮萍根须松开后，连滚带爬地上了快船，狼狈地驶出了云梦泽。
老者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浮萍，抹了把眼泪：“先生真是活菩萨！这些浮萍可是护着咱们泽畔百姓的，没了它们，夏天的瘴气能把人熏晕！”
符青云摘下片带着新露的浮萍，夹进残卷。浮萍的叶纹与残卷的图谱完美贴合，“镇魂篇”的最后一笔终于补全，泛着温润的绿光。他忽然明白，草木符道的“承露”，不仅要承自然之露，更要承万物之灵——就像这浮萍，看似柔弱，却能聚阴露镇魂，护一方安宁。
返程时，阿蕉趴在船边，看着浮萍的圆叶在水面转动，像无数个小小的罗盘。“先生，残卷接下来会指引我们去哪？”
符青云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西漠，残卷的空白处，正慢慢浮现出三个字：“胡杨林”。他笑了笑，将残卷小心收好：“去看能在沙漠里开花的树。”
乌篷船划过水面，浮萍的露水滴落在船板上，晕开淡淡的绿纹，像给船板盖了个温柔的印章。符青云知道，这只是旅途的一段，草木符道的根，要扎遍千山万水，才能真正长成参天大树。而每片承露的叶子，都是这棵树上，最鲜活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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