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深处的雾气,总带着种湿漉漉的白,像被揉碎的云絮,缠在蕉叶间不肯散去。符青云坐在石壁前的青石上,指尖凝着颗露珠,看它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彩。
补全承露真符的第三日,谷外再没传来焚天阁的动静。张护法像是被那道绿墙吓退了,又或许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符青云没有放松警惕,每日除了钻研石壁上的符纹,便是在谷中练习画符。
他已能熟练地用蕉叶、竹叶、甚至青苔作纸,以晨露、夜露、叶尖凝露为墨,画出“生息符”“护生符”“引风符”。谷中的草木像是他的伙伴,他画“催芽符”,石缝里便钻出嫩苗;他画“固土符”,松散的坡地便变得坚实;连谷底那条细流,都能被他的“导流符”引着绕出弯弯的弧线。
这日清晨,他正对着一株枯蕉画“回春符”,忽然听到谷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野兽的嘶吼,也不是风声,倒像是有人踩着落叶,脚步很轻,却瞒不过他日渐敏锐的感知。
符青云立刻收了手,那株枯蕉刚抽出的嫩芽微微一颤,停住了生长。他侧身躲到石壁后,掌心悄悄凝聚起露水——谷中安逸了几日,他几乎忘了江湖的凶险。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符青云探头望去,只见雾气里走出个熟悉的身影,灰袍、木杖、须发皆白,正是玄符堂的周老道。
只是此刻的周老道不复往日的沉稳,袍子上沾着血迹,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脸色苍白得像蒙尘的窗纸,每走一步都要拄着木杖喘息半天。
“周掌事!”符青云又惊又喜,连忙从石壁后跑出来。
周老道看到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嘴角扯出个虚弱的笑:“你果然在这儿……老道没找错。”
符青云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才发现他左臂的袖子已被血浸透,伤口处凝结着黑紫色的血痂,散发着淡淡的腥气,竟与焚天阁那张“噬魂符”的气息有些相似。
“您受伤了!”符青云急忙扶他到青石上坐下,“是焚天阁的人干的?”
周老道点点头,咳嗽了几声,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张护法那厮阴险,趁我力竭时用了‘腐骨符’……若不是老道拼死用了张‘金蝉符’脱身,怕是见不到你了。”他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这是给你的。”
符青云解开油布,里面是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草木符师手札》,字迹娟秀,不似男子所书。他翻开第一页,墨迹已有些发灰,却能看清上面画着片蕉叶,叶旁题着行小字:“符者,辅也,辅万物生,非迫万物从。”
“这是……”
“当年那位草木符师的手札。”周老道的声音带着些欣慰,“玄符堂阁楼被焚时,老道拼死抢出来的。里面记着她毕生悟道的心得,还有二十三种失传的草木符式,比《符道源流考》详细得多。”
符青云指尖抚过那些娟秀的字迹,忽然觉得心口发堵。他想起玄符堂那满架的书卷,想起周老道为了护他而与焚天阁硬拼,眼眶微微发热:“您不该来的,太危险了。”
“不危险。”周老道摇摇头,木杖在地上敲了敲,“焚天阁的人以为老道逃远了,绝不会想到我敢回南岭。再说……有些事,总得有人告诉你。”
他喝了口符青云递来的露水,缓了缓气:“你可知焚天阁为何如此痛恨草木符道?”
符青云摇头。
“因为百年前那场‘符道之争’,不是草木符道弱,是有人动了手脚。”周老道的声音压得很低,“当年草木符道的掌门将承露真符的最后一笔刻在石壁上,本想广传此法,却被当时的金石符师污蔑为‘引邪祟入界’,联合各大宗门围剿……”
他顿了顿,咳得更厉害了:“那位女掌事……就是手札的作者,为了护下残卷,自爆符元而亡。玄符堂的创始人当年欠她一份情,才冒险藏下另一半残卷,立下代代相传的誓言。”
符青云握着那本手札,指节泛白。原来石壁上的刻痕、手札里的字迹、残卷上的青痕,都藏着这样一段悲壮的过往。那些被称为“异端”的草木符师,竟是为了守护符道本真而牺牲。
“那他们为何说草木符道‘易生邪祟’?”
“因为承露真符能聚天地灵露,自然也能引动阴邪之气。”周老道叹了口气,“就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关键在画符人的心。心正,则引生息;心邪,则招祸乱。当年有人用残缺的承露真符修炼邪术,嫁祸给草木符师,才让他们百口莫辩。”
符青云恍然大悟。难怪补全真符时,石壁上会刻“魂在草木心”——原来这才是最关键的“符胆”,比任何繁复的纹路都重要。
他低头看向手札,其中一页画着幅“辨邪符”,符纹与护生符相似,却在末端多了个小小的勾卷,旁注:“遇邪祟,不硬抗,引其入草木,借生机化之。”
“这符……”符青云指着画页,“能化解您身上的腐骨符?”
周老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亮了:“正是!这‘辨邪符’专能引邪归正,只是需要……”
“需要有魂的露水。”符青云接话道,已明白了关键。他起身走到谷中那株最老的蕉树前,这树见证了他补全真符,叶尖的露水比别处更饱满,隐隐透着绿光。
他没有立刻取露,而是像前几日那样,将掌心贴在树干上,感受它盘根错节的沉稳,感受它对抗风雨的坚韧。片刻后,叶尖的露水轻轻滚落,落入他掌心,竟带着丝温热,像有颗跳动的小心脏。
符青云回到周老道身边,指尖沾着那滴露水,在他受伤的左臂上缓缓画下“辨邪符”。露水划过伤口处的黑痂,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是冰雪遇了暖阳。
周老道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却紧紧盯着那道符纹。只见黑紫色的血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下面粉嫩的新肉,腐骨符的腥气被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取代,连周围的雾气都淡了些。
“成了……”周老道活动了一下左臂,虽还有些酸软,却已不疼了,“果然是草木符道的真谛……以生克邪,而非以力压邪。”
符青云收了手,掌心的露水已化作一道白气,消散在空气中。他忽然想起张护法那张阴鸷的脸,想起焚天阁对草木符道的忌惮,心里有了个念头:“周掌事,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周老道点头:“你想怎么做?”
“我想让世人知道真相。”符青云的目光落在石壁上的承露真符,“承露真符不是邪术,草木符道不是异端。当年的污蔑,该澄清了。”
周老道看着他眼中的光,忽然笑了:“好小子,有当年那位女掌事的风骨。只是……焚天阁势大,单凭你我,怕是难。”
“不止我们。”符青云从怀里摸出片焦黑的蕉叶,是周老道交给他的那半残卷留下的碎片,“玄符堂还有信得过的人吗?还有当年知道真相的宗门后裔?”
周老道沉吟片刻,木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北境的‘听风谷’,谷主的祖上曾是草木符师的好友;西域的‘百草盟’,当年曾为玄符堂递过消息。只是这些年焚天阁打压异己,他们怕是也自身难保……”
“总要试试。”符青云握紧那片焦叶,“就算只有一人信,也是希望。”
周老道看着他坚定的侧脸,忽然想起多年前玄符堂创始人的嘱托:“若遇能补全真符者,助其重兴草木符道,非为争雄,只为证道。”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枚青铜符牌,上面刻着“玄”字。
“持此牌去听风谷,谷主会信你。”他将符牌递过去,“老道伤势未愈,得在谷中调息几日,你先动身,我随后就来。”
符青云接过符牌,入手冰凉,牌背竟也刻着片小小的蕉叶纹。他郑重地收好,又给周老道画了道“安养符”,让谷中的灵气汇聚到他身边,加速伤势愈合。
“那我这就出发。”符青云背上林小满给的布包,里面装着周老道的手札和几块干饼,“您多保重,我在听风谷等您。”
周老道挥挥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蕉林深处,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欣慰,又夹杂着一丝担忧。重兴草木符道的路,比补全真符更难,前路有多少明枪暗箭,谁也说不清。
符青云走出谷地时,雾气已散,阳光透过蕉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熟悉的蕉林,石壁上的承露真符在阳光下泛着青光,像在为他送行。
他握紧手中的青铜符牌,掌心的露水随着脚步轻轻颤动,带着谷中草木的生机,也带着那份沉甸甸的嘱托。北境听风谷,西域百草盟,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真相……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再是一个人的悟道,而是一场关乎符道本源的正名。
风吹过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草木在为他鼓劲。符青云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南岭蜿蜒的山道上。远方的天际,一朵乌云正缓缓汇聚,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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