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指尖还残留着真气外放的余温,院中那道被切开的枯叶尚未落地。他站在门槛内侧,目光落在石阶边缘——一个鼓囊囊的小布袋半掩在青砖缝里,像是被人匆忙起身时蹭落的。
他弯腰拾起,指腹一碰就察觉不对劲。雪蚕丝织成的袋身泛着微光,封口处绣着极小的符纹,三味药粉静静躺在里面,其中一味带着熟悉的温润气息,正是刚才助他稳住气海的东西。
他没再看院墙方向,转身进了诊室。
铜灯点亮,火苗跳了一下。他把药囊放在桌面,掀开《玄天医经·灵方篇》的暗格夹层,抽出一卷泛黄的残页。那是母亲留下的手记,记录着药王谷几近失传的配伍法门。
一页页翻过,他的手指在“静神砂”“归元引”“凝露草”三味药上停住。
和药囊里的完全一致。
他又往下查,接连七张方子,主药结构如出一辙,只是辅料做了细微调整——换掉了两味追踪性药材,替成了无痕散和隐脉藤。手法老练,避开了所有标记类药引,却又保留了核心疗效。
同源无疑。
但能掌握这种改方技巧的,绝不是普通弟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却没刻意隐藏。
他没抬头,只将书页合上,手指轻轻敲了敲药囊:“你回来取这个?”
林婉儿站在门口,药杵拄地,脸色仍有些发白。她看着桌上的袋子,没否认:“我没想到会掉。”
“你师父炼的丹,用的是药王谷禁制配方。”叶凡抬眼,“可这里面的药,调配权限只给核心血脉。你说是你师父所炼,那这些药从哪来?”
她沉默片刻,走进屋内,顺手关上门。
“我不是传人。”她说,声音低了些,“我是谷主的女儿。私生女。”
叶凡没动。
“二十年前,他在外行医时遇上我娘,强行带回谷中。后来怕风声传出去,就把我们母女囚在后山寒窟,对外说是病死的。”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我五岁开始背医经,十岁学会炼毒,十二岁那年,他们在我神庭穴钉了‘识魂针’,用来监控逃徒。我拔针那天,血流了一路。”
叶凡终于动了动眉梢。
南岭断崖那次救援,她背后那道旧伤的位置,确是药王谷镇压叛徒的手法。
“那你现在回去了?”他问。
“回去就是死。”她冷笑一声,“我偷了残卷逃出来,这些年靠改方换药活着。你以为药王谷真有那么多‘意外身亡’的弟子?他们清理异己,从来不用刀。”
叶凡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针。
真气一催,针尖泛起淡淡银光。
“你说你换了辅料,把‘引识尘’换成‘静神砂’。”他缓缓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颗丹爆发时,护法之力恰好能接上我的功法节奏?普通的静神砂做不到这点。”
她眼神闪了闪。
“因为我……试过。”她终于开口,“我在黑市见过你施针三次,记下了你的真气频率。炼药时,我把你的呼吸节拍编进药引序列里,让药力顺着你的运行轨迹走。这样既能突破瓶颈,又不会触发反噬。”
叶凡手指一顿。
这不是简单的替换,而是量身定制。
一个逃亡者,冒着暴露的风险,反复观察他施针,只为做出一颗不会害他的丹。
“你图什么?”他声音沉了下来。
“你还记得南岭那晚吗?”她反问,“暴雨,悬崖,我倒在药堆里,浑身是毒,连动一根手指都疼得想死。是你用金针破开我体内三十六处封脉,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想看看,那个被全谷追杀的弃徒,能不能走出一条我不敢走的路。”
屋里安静下来。
铜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在她的脸上,照出一层薄汗。她站得太久,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药杵撑住地面才没倒。
叶凡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距离一步。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将那枚注入真气的金针递过去。
“拿着。”他说。
她愣住。
“你的药囊,以后别用障息符。”他语气平淡,“我会认出你。”
她慢慢伸手接过,指尖碰到针身时微微一颤。真气顺着针体流入掌心,像是一道烙印,又像是一种承诺。
“你不信我。”她低声说,“却也没赶我走。”
“我相信你能帮我看清敌人。”他望向窗外,“至于其他……看接下来你怎么做。”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纸页。两人谁都没再开口,就这么站着,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却又比之前近了许多。
院外墙头,一片枯叶被风吹起,刚旋到半空,突然被什么东西扫落。
隐世妖族公主蹲在屋脊阴影里,尾巴垂在瓦片边缘,刚才那一扫,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她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低头握着药囊,彼此不说话,气氛却不像从前那样紧绷。
她不懂。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对峙的局面,怎么一句话之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她嗅了嗅空气,叶凡的气息依旧冷硬,可林婉儿身上那种常年压抑的紧绷感,似乎松了一点。
她皱了皱眉,耳朵轻轻抖了抖。
下面没有打斗,没有杀意,甚至连争吵都没有。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像雷雨前的山林,表面平静,实则气流暗涌。
她盯着那枚被林婉儿攥在手里的金针,忽然注意到针尖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银光——那是叶凡的真气印记,与寻常护体罡气不同,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她眯起眼。
这股节奏……她见过。
上次是在济世堂后院,叶凡练“太乙十三针”时,天地灵气汇聚的频率,就是这个。
而现在,这股频率正通过金针,缓缓渗入林婉儿的掌心。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尾巴倏地竖直。
可就在这时,院中传来一声轻响。
林婉儿把药囊塞进怀里,药杵点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要走?”叶凡问。
“巡识傀快到了。”她头也不回,“我不能久留。”
他没拦。
她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顿了一下:“明天夜里,黑市东巷第三盏灯灭时,我会再来。”
说完,推门而出。
风卷起她的衣角,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叶凡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振翅声,才缓缓闭上眼。
他知道她没说实话。
药囊里的药粉,不只是为了帮他突破。
其中有味“断脉香”,是用来掩盖重伤气息的,而林婉儿走路时左腿微滞,说明她不止耗力过度,经脉已经受损。
她在硬撑。
他睁开眼,手指抚过金针盒边缘,低声自语:“下次见面,别想瞒我。”
话音未落,屋顶瓦片轻微一响。
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幽绿的眼睛。
隐世妖族公主蹲在檐角,尾巴绕着房梁,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开口:“你们人类,是不是每次打架完都要说一堆听不懂的话?”
叶凡没回答。
她歪了歪头,耳朵动了动:“她撒谎了。左腿第三经络淤塞,至少三天不能运功。你……也骗她了。那根针里的真气,不是认人用的。”
她跳下来,轻巧落地,离他三步远:“是锁息引。”
叶凡终于看向她:“你知道得不少。”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她盯着他,“但我不明白。你让她留下,不怕她是卧底?不怕药王谷顺着她的痕迹找来?”
“怕。”他说,“但我更怕错过一个能看清真相的人。”
妖族公主眯起眼,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然后她转身,跃上墙头,身影即将隐入黑暗时,忽然丢下一句:“她回头看了你三次。最后一次,眼睛红了。”
下一瞬,她消失在夜色中。
叶凡站在原地,手中金针微微发烫。
院中落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撞上诊室门框,又缓缓落下。
他抬手,将最后一枚金针插回针盒。
盒盖合拢的瞬间,街角某盏路灯突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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