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钥匙开门的声音还在回荡,叶凡已经站在后院铁梯前。他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抬脚踩上第一级锈蚀的横杆。铁梯发出轻微的呻吟,像是被夜风压弯的骨头。
他上了屋顶,动作轻而稳。
月光斜照在瓦片上,泛着冷白。他走到屋脊中央,盘膝坐下,从怀里取出银针盒。十三根金针并排躺着,针身映着微光,像一排沉睡的刃。他没急着取针,而是先闭眼,呼吸放慢,真气自丹田缓缓升起,沿着任脉向上游走。
刚才那个老人的话还在耳边。玉佩、母亲、叶家祠堂……每一条线都像钩子,往他心口扯。但他不能乱。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太乙十三针”练到能引气外放的程度。否则,下次再有人用真气试探,他未必还能守住经脉。
他睁开眼,指尖夹起第一根针。
悬空。
没有刺入皮肤,也没有对准穴位,只是将针尖朝天,左手掐诀,右手稳稳托住针尾。真气顺着少阴心经涌入指尖,在针尖凝聚成一点极细微的光晕。那光不闪,也不动,像露水凝在草尖,随时会落。
这是“引气”的第一步——以意导气,以气催针。
他没动,就这么维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渐渐渗出细汗。真气外放比内运难得多,稍有偏差就会反噬自身。他曾见过一位老医修因此瘫痪半生,就因为强行催动神针时真气倒流,冲断了督脉。
第二针落下,位置在右肩外侧虚空。第三针在左肋下方,第四针直指头顶三寸。
四根针悬在他周身,各自浮着微光。他呼吸越来越深,体内真气如溪流汇川,不断注入针中。第五、第六、第七针接连布出,每一针落位,空气都像是被割开一道看不见的缝。
到了第八针,太阳穴开始跳。
不是疼,是一种胀,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旋转,越转越快。他知道这是真气消耗过大的征兆。若继续下去,轻则头晕目眩,重则当场昏厥。
他咬牙,左手拇指在掌心一划,一滴血珠渗出,瞬间被真气裹住,化作一道热流注入经络。这是《玄天医经》里记载的“血引术”,以自身精血为引,短暂激发潜能。代价是伤本,三天内不能再动真气。
但他没得选。
第八针缓缓推出,指向胸前膻中穴上方两寸。就在针尖离手刹那,一点米粒大小的光珠突然凝结于针尖,颤巍巍悬浮着,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成了。
真气珠!
他喉咙一紧,几乎要喘出声来。这不是简单的外放,而是将真气压缩到极致后形成的稳定态,意味着“太乙神针”终于具备了调动天地灵气的基础。往后若能在针上附灵纹,甚至可隔空点穴、封人修为。
第九针顺势而出,第十、第十一、第十二。
十三根金针全数悬空,围成一个微小的环形,每一根都在轻轻震颤,针尖光珠相连,隐隐形成一道闭合的气路。屋顶的空气似乎变得稠密,有极细微的气流开始向他汇聚。
他闭眼,感受着这股变化。
体内的真气虽已接近枯竭,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知道,这一关过去了。从今往后,他的针不再只是治病救人的工具,更是杀伐护身的利器。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气息,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牵引感”,仿佛有谁在远处盯着他,目光粘在他的针上,舍不得移开。
他不动声色,缓缓收针。
金针一根根落入盒中,最后只剩那根带光珠的第八针还悬在半空。他故意多留了一瞬,然后才轻轻一招手,将它收回。
随即睁眼,扫向诊所旁那棵老槐树。
树影浓密,枝杈交错。其中一根粗枝微微晃了一下,幅度极小,像是被夜风吹动。但叶凡看得清楚——那根枝条刚才根本不在风路上。
他没起身,也没出声,只是把银针盒扣好,塞进内袋,站起身拍了拍裤腿。动作自然,像练完了该做的事,准备下楼。
但他眼角余光一直锁着那根树枝。
片刻后,他转身,踩着铁梯往下走。脚步稳健,节奏不变。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抬头看了眼天空。
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剩下的一角光洒在屋檐上。
他继续往下,身影消失在屋顶边缘。
树上,少女缓缓直起身子。
她穿着素白长裙,赤足踩在枝干上,身后一条雪白的狐尾正无意识地轻轻摆动。她盯着叶凡消失的位置,瞳孔收缩,唇瓣微启。
刚才那一套针法……她活了近三百年,从未见过。
不是妖族的血咒,不是道门的符引,更不像佛家的禅定。那是一种纯粹由“气”驱动的法则之力,精准、冷冽,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命韵律。
她的手不自觉抚上腰后——那里有一道陈年旧伤,贯穿脊尾经络,正是这道伤,让她始终无法完全化形,每逢月圆便痛如刀绞。
而刚才,当那十三根针悬空成阵时,她体内的伤处竟传来一阵温润的牵引感,仿佛有股力量想替她疏通阻塞。
“如果……他能治我?”她喃喃。
话出口才惊觉失言,立刻闭嘴。她不是没见识的山野小妖,知道这种念头一旦泄露,极易引来劫难。人类修士觊觎妖丹,古已有之。
但她还是没走。
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简,指尖凝力,在上面刻下几道痕迹:子时三刻,屋顶,十三针位,气路走向……
她记下了叶凡练针的全部轨迹。
然后收起玉简,纵身一跃,身影轻如落叶,掠过几栋屋脊,瞬间融入夜色。
只留下老槐树最粗的那根枝干上,一道极淡的银痕,像是月光不小心划破了树皮,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裂口。
叶凡回到诊所内室,反手关门,落锁。
他没开灯,径直走到桌前,拉开抽屉,取出《玄天医经》的手抄本。翻开空白页,提笔蘸墨,开始记录今晚的感悟。
“引气入针,以珠为引,需血气为媒,耗损甚巨。第八针位最易成珠,宜作主针……”
笔尖一顿。
他忽然停住,抬头看向窗外。
那棵老槐树的轮廓在夜色中静默着,枝条纹丝不动。
但他刚才明明看到,有一根枝条偏了角度。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
夜风灌进来,带着药草的苦香。
他盯着那棵树,看了足足十息,然后退回桌前,合上医经,吹灭油灯。
黑暗中,他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落地声,像是赤足踩在瓦片上。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转身,走向床铺。
可就在他掀开被子的瞬间,窗外,那棵老槐树最粗的枝干上,那道银痕突然微微发亮,持续不到一息,又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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