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袖口渗出,一滴落在石地刻纹中央,整间石室微微一震。我立刻收手,麻布缠紧虎口,压住伤口。慕容雪已侧身贴向石壁,指尖轻叩三下,一块青石向内滑开,露出窄道。
她先进去,我紧随其后。
夹道低矮,仅容一人通行,脚下坡度渐升。我们未语,只凭呼吸辨位。行约数十步,前方透出微光,是后殿偏廊的灯笼从窗缝漏入。慕容雪停步,耳贴石壁听了一瞬,才推开暗格。
我们悄然退出,隐入廊柱阴影。主殿方向人声鼎沸,灯火如昼。我抬眼望去,南宫烨立于阶上,玄袍未乱,袖口却有不易察觉的褶皱。慕容垂立于对面,铁令在手,声如裂石:“南宫家私纳外人,图谋独占龙渊机关,今日当众揭发!”
南宫烨冷笑:“慕容老匹夫,你带人闯我后殿,反咬一口?龙渊七极共议,何时轮到你慕容家主事?”
“外人?”慕容垂抬手一扬,一卷密信抛向空中,“此乃西陲铁骑密函,言明与南宫家结盟,共取龙渊中枢。信上印鉴清晰,笔迹可验。你敢说不是你亲笔?”
南宫烨未接,只轻摇折扇:“你从何处得来?昨夜子时,我尚在东阁饮茶,与三位门派长老对弈。你若此时搜我住处,怕是连一张废纸都找不到。”
“狡辩!”慕容垂怒喝,“你早有准备,自然藏得干净。但你藏不住一个事实——你让无门无派的沈怀舟持令入谷,此人来历不明,身份不清,偏偏能进你南宫家密地!他是不是你勾结外敌的信使?”
人群骤然安静。
所有目光转向我。
我站在南宫家随从队列后方,斗篷压低,剑柄在手。此刻,不能再退。
我缓缓抬头,直视慕容垂:“我为何在此,南宫三公子自会说明。”
南宫烨立刻接话:“沈怀舟乃我南宫家客卿,持令入谷,合乎规矩。慕容前辈若连这点都质疑,那今日之后,谁还敢来龙渊赴会?”
慕容垂目光如刀,扫过我脸:“客卿?一个街头乞儿,何时成了南宫家的座上宾?你莫非忘了,三年前他在青阳镇杀了五岳弟子,被通缉半年?这样的人,你也敢用?”
我未动,只道:“那名弟子私贩禁药,毒杀三村百姓。我杀他,是替天行道。”
“放肆!”一名慕容家护卫越众而出,剑指我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谈天道?”
我未拔剑,只抬眼看他。那人手臂微颤,袖口滑落半寸,一道云鹤纹赫然在目——展翅踏剑,正是五岳巡渊卫标记。
我记下了。
南宫烨却已开口:“够了。今日是七极共议,不是审犯人的公堂。慕容前辈若无确凿证据,仅凭一封来路不明的密信便兴师问罪,未免太轻慢天下英雄。”
“来路不明?”慕容垂冷哼,“那我再问你——你南宫家祖坟地宫,为何藏有前朝兵符残片?你父临终前,可是亲口向我承认,欲借兵符重开旧制,恢复前朝宗庙?”
南宫烨神色不变:“荒谬。我南宫家世代忠良,岂会行此大逆之事?你若真有证据,为何不呈于众?若无,便是污蔑。”
“证据?”慕容垂冷笑,“你昨夜派人掘开祖坟第三室,取走铁匣,以为无人知晓?我慕容家耳目遍布龙渊,你一举一动,皆在我眼中。”
南宫烨终于动容,扇尖微抬:“你监视我南宫家?”
“彼此彼此。”慕容垂目光转向我,“你让沈怀舟夜探枯井,又与慕容雪密会石室,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心头一紧。
他怎知石室之事?
慕容雪已隐入暗处,不见踪影。但慕容垂既然点出,必有所据。
我沉声道:“我入枯井,只为查证机关纹路,与任何人无关。至于密室……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慕容垂冷笑,“那你袖中为何有血?你虎口裂伤未愈,血滴入石室机关,唤醒沉眠之物——那东西,是不是就在你身上?”
我未答。
他猜中了部分,但未全中。
南宫烨却已抢先开口:“沈怀舟受伤,是因昨夜五岳剑派夜袭,他为护我南宫家机密而战。若慕容前辈连这点都不知,那你的耳目,也不过如此。”
人群微动。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我看出南宫烨在借势。他将我受伤归于五岳来袭,既洗清我“私通”嫌疑,又将矛头引向第三方。高明。
但慕容垂并未退让。
他抬手一挥,身后两名黑衣人抬出一口铁箱,打开,取出一块青铜残片,上刻古纹,与玉佩背面纹路有七分相似。
“此乃前朝兵符残片,出土于南宫祖坟地宫第三室。昨夜子时,有人掘土取匣,正是你南宫烨亲信所为。我已验过指痕,与你贴身护卫一致。”
南宫烨盯着那残片,久久未语。
片刻,他忽然笑了:“好一招栽赃嫁祸。这残片,分明是仿制品。真兵符若在南宫家,我何必等到今日?慕容垂,你急了。”
“急的是你。”慕容垂声音低沉,“你南宫家暗中联络西陲,又掘祖坟取兵符,如今连无名之辈都敢引入密地。你以为你在布局,其实你已在局中。”
“那你呢?”南宫烨反问,“你带人闯殿,手持假信,逼我认罪。你真以为,没人知道你慕容家在北境屯兵三千,暗藏铁甲?你口口声声说南宫家图谋不轨,可你自己,才是那个想复辟前朝的人。”
慕容垂脸色一沉。
“放肆!”
“是不是放肆,大家心里有数。”南宫烨环视四周,“今日之事,已非龙渊之争,而是旧怨重演。三百年前,有人构陷忠良,屠尽沈家满门。今日,有人故技重施,用假信、眼线、内鬼,逼人就范。你们说南宫家勾结外敌——可五岳剑派当年,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段,毁了九霄剑主?”
我心头一震。
他竟提到了沈家。
他知不知道我就是沈家后人?
他是不是在试探我?
慕容垂冷声道:“陈年旧事,你也拿来混淆视听?沈家早已断脉,九霄剑主之后,无一存活。你提这个,是想转移视线?”
“血脉断不断,不是你说了算。”南宫烨目光扫过我,“有些人,活着,却不为人知。有些人,死了,却从未消失。”
我握紧剑柄。
他到底知道多少?
慕容垂忽然抬手,指向我:“沈怀舟!你若真与南宫家无关,此刻便该站出来,与他划清界限。否则,你便是同谋!”
我未动。
全场寂静。
南宫烨也不说话,只看着我。
我知道,这一开口,便是站队。
可我尚未认清真相。
我既知五岳曾构陷沈家,也见慕容垂今日栽赃手法如出一辙。南宫烨虽反击有力,但他提及兵符时眼神闪动,显然也有所藏。
他们都不是清白之人。
我缓缓开口:“我来龙渊,只为查清一桩旧案。谁若阻我,便是敌。谁若说谎,我也不会放过。”
慕容垂怒极:“狂妄!”
南宫烨却轻轻笑了。
他收起折扇,负手而立:“沈兄所言极是。今日之争,不在谁先发难,而在谁先说谎。若慕容前辈拿不出真凭实据,这场对峙,便到此为止。”
慕容垂盯着我们,目光如铁。
片刻,他冷声道:“好。今日暂且作罢。但沈怀舟——你记住,你身上流的血,未必是你以为的那一家。你信的人,未必值得你信。”
他转身,率众离去。
南宫家护卫列阵相送,刀未收,弓未松。
我立于原地,风拂过锈剑,酒葫芦轻晃。
我低头,袖口血迹已干,麻布缠得极紧。
剑柄上,还留着一道新鲜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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