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刚把官道晒热,脚底的黄土已经开始发软。我走在前头,脚步不快,但没停。慕容雪跟在身后半步,呼吸比刚才稳了些,手始终没离剑柄。那把刻着“归尘”的旧刀还摆在石台上,我没动它,也没回头再看。刀客走得太干净,像一阵风刮过,不留痕迹。
可我知道,这路不会太平。
刚过第三里碑五里,两侧林子渐渐稠了,灌木贴着坡根疯长,头顶枝叶交错,遮得日光断断续续。我放慢脚步,眼角扫向高坡。这种地势最容易藏人。
一块石头忽然从坡上滚下来,砸在路中央,溅起一蓬灰土。
我立刻侧身,将慕容雪挡在背后。她没说话,但手已经按上了剑脊。
“出来!”我喝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石上,震得林子微微一静。
回应我的是一阵哄笑。
“嘿!还真有人敢应!”
“瞧那身破衣裳,从龙渊爬出来的吧?”
“听说谷里有前朝秘宝,谁拿到谁就能称王!”
人影从灌木里钻出来,一个个蒙着脸,手里拎着刀棍,有拿锄头的,有扛柴叉的,一看就是山野劫匪。三十多个,围成半圈,慢慢压上来。为首的赤膊大汉,胸口纹着一条歪脖子蛇,手里攥着一把厚背砍刀,咧嘴一笑,牙都黑了。
“龙渊出来的人,一个不留!”他吼得嗓子破音,“东西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我没动。
这些人不是高手,但胜在人多。慕容雪体力未复,硬拼不行。我目光扫过地面,发现前方七八步远的路面有些异样——泥土翻新过,边缘还带着湿气,底下可能埋了陷阱,但没触发。
我冷笑一声:“你们可知这官道是谁修的?”
贼众一愣,连那头目也顿了顿。
“三十年前,西岭十三寇占山为王,也在这条路上劫人。”我往前半步,声音沉下去,“后来来了个独行客,七天,杀了十二批劫匪,把头颅挂在路边槐树上,整整挂了一冬。最后一批,就是在这段路,陷进翻板坑,全被钉死在竹签阵里。”
我说着,脚尖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铁蒺藜推进土缝,位置正好在那片新翻的泥地边缘。
“那独行客是谁?”有人问。
“死人。”我盯着那头目,“现在,我也刚从龙渊出来。”
他们面面相觑,攻势缓了一瞬。
就在这时,三个贼人按捺不住,挥棍扑来。慕容雪抬手就要拔剑,我一把按住她手腕。
“你还走不动。”我说。
她咬住下唇,没挣,也没退,只是指尖在剑柄上收紧,微微发颤。
我抽出断剑,用剑鞘猛击最前一人手腕,他“哎哟”一声,棍子脱手。我顺势一推,那人踉跄几步,直接踩进沟里,卡在石缝中出不来。
“谁告诉你们我们有宝?”我高声质问,目光逼视那头目,“有人花钱雇你们来堵路?”
他脸色一变,随即狞笑:“少废话!兄弟们,上!抢了他们,咱们也能进谷寻宝!”
第二波人冲上来,七八个,呈扇形压近。
我缓缓后退半步,左脚虚点,引着三人直奔那片翻松的地面。
“小心脚下!”有人喊。
可已经晚了。
一人脚底“咔”地一陷,紧接着惨叫出声,低头一看,小腿已被铁蒺藜刺穿,血顺着破裤管往下淌。他跪倒在地,抱着腿直嚎。
其余贼人顿时停步,眼神惊疑不定。
“这路,早被人设过机关。”我站在原地,声音冷下来,“你们以为能抢到什么?踩中一个,就能废一条腿。”
他们开始退缩,彼此对视,阵型乱了。
那头目暴怒,猛地抽出背后长弓,搭上三支粗箭:“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箭矢破空而来,带着风声。
我横剑格挡,两支箭被磕飞,火星溅在脸上。第三支擦过肩头,布料撕裂,皮肉火辣辣地疼。断剑又添一道缺口,刃口崩了一小块。
慕容雪袖中寒光一闪,两枚铜钉激射而出,精准击落另两支箭。但她刚一抬手,呼吸便是一滞,扶着树干才没倒下。
“别勉强。”我低声道。
她没应,只是把剑横在身前,指节发白。
火油还在。
我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林梢落叶簌簌而下。
“你们抢的是宝,还是命?”
没人答。
我抽出腰间酒葫芦,猛地砸向路边一丛枯草。葫芦碎裂,残酒泼洒在一堆未熄的炭灰上——那是昨夜山民留下的余烬。
“轰”地一声,火焰腾起,混着火油的烈焰瞬间燎上干草堆,火势顺着斜坡蔓延,形成一道火墙,隔在我们与贼众之间。
热浪扑面,我站在火前,断剑斜指地面,左眉那道旧疤被火光映得发红。
“我刚从龙渊出来。”我盯着那头目,一字一句,“杀的人,比你们见过的还多。要财,我给你;要命——”
我往前踏一步,火光跃动,影子拉得老长。
“我也给得起。”
贼众后退,有人手已经开始抖。
那头目咬牙,还想强撑:“别听他吓唬人!火一灭,照样杀他!”
话音未落,风向忽变,火势借着斜坡往上卷,烧着了半坡枯藤。噼啪作响中,一根烧断的树枝轰然砸下,正落在两名贼人脚边,火星溅了他们一身。
“这……这是诅咒!龙渊的报应!”有人喊。
“快走!别碰他们!”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转身就想跑。
头目怒吼:“谁敢退!老子剁了他!”
可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地下传来。
那片翻松的泥土突然塌陷,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一股腐土味冲了出来。
“陷……陷阱!”有人尖叫。
我站在火光边缘,冷冷看着他们:“这官道,每十里就有一处埋伏。你们以为这是普通山路?”
贼众彻底乱了。
头目脸色发青,握刀的手都在抖。
“你……你到底是谁?”
我没答,只是缓缓抬起断剑,指向他。
他踉跄后退一步,脚跟绊在石上,差点摔倒。
火还在烧,风卷着烟往林子深处去。贼人们挤成一团,不敢上前,也不敢轻易后撤。
我转头看了眼慕容雪。她靠在树边,脸色苍白,但眼神没乱。她对我微微点头。
我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
只要再拖片刻,等这火势再扩,他们必散。
我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坡上传来一声哨响。
短促,尖利。
紧接着,林子深处传来脚步声,不是逃,也不是攻,而是整齐的踏地声,像有人列队而来。
贼众一愣,随即有人喊:“二当家来了!”
我心头一沉。
援兵?
我迅速扫视四周,火势虽起,但右侧林子未燃,仍有通路。若对方有备而来,我们已被夹在中间。
慕容雪也察觉不对,手紧紧攥住剑柄。
就在这时,那头目忽然咧嘴笑了。
“姓沈的,你以为吓得住我们?”他抹了把脸,声音阴下来,“我们是诱饵。”
我猛地抬头。
坡顶树影晃动,一道人影缓缓走出,站在高处,俯视我们。
他没蒙面,穿着灰布短衫,腰间别着一把无鞘铁尺,双手垂在身侧。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右耳缺了一角。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我。
身后,传来棍棒落地的声音。
那些山贼,竟一个个扔下兵器,往后退去,让出中间一条路。
我握紧断剑,指节发紧。
那人缓步走下坡来,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他走到火墙外,停下。
隔着火焰,他看着我。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像磨刀。
“你杀过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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