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已经攀上山脊,光落在谷口的石台上,铁链横在地上,半埋于碎石与尘土之间。疤脸汉子还跪着,身后十几人影低垂着头,像一排被风压弯的树。我没再看那面烧尽的火堆,也没回头去望那座深谷。承诺已经立下,话不必再说。
我转身,脚步落在石阶边缘,碎石滚下坡去,惊起几只山雀。慕容雪站在原地,手扶断柱,脸色仍白得像雪后初晴的天。她没动,也没说话,可我知道她在等我。
我走过去,伸手搭上她的手腕。她没挣,也没退,只是轻轻借力站直了身子。她的指尖冰凉,贴着我的掌心,像一块未化的霜。
“走吗?”我问。
她点头,声音很轻:“走。”
我们并肩迈步,踏过最后一道门槛。脚底踩实山道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搬石填土的响动。疤脸汉子带人开始封堵暗道,铁链被一块巨岩压住,再难复原。龙渊谷的入口,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乌恩其站在不远处的坡上,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商队。他没穿外袍,只裹着粗布,肩上的伤还渗着血。他看着我们,目光在慕容雪脸上停了一瞬,终究没开口。片刻后,他抬手拍了拍胸口,像是在行礼,又像是在告别。
他转身,大步走向队伍前方。驼铃轻响,马蹄踏起尘土,一行人影渐行渐远,没入山道拐角的雾气里。西域的路远,他得赶在雪封山前回去。
我目送他们离去,直到最后一头骆驼的影子被山脊吞没。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灰烬和干草的气息,也把我的衣角卷得猎猎作响。
“酒呢?”慕容雪忽然问。
我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递给她。葫芦空了,只剩一点残液在底晃荡。她没喝,只是接过,低头看了眼,又抬手将它挂回我腰带上。
“这一路,我陪你走完。”她说。
我没应声,只将手按在剑柄上。断剑还在,寒意未散。它曾斩过背叛,也劈开过迷雾。如今它随我出谷,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护住脚下这条路。
山道崎岖,她走得慢,脚步虚浮,可每一步都踩得稳。我放慢脚步,与她同行。她没要我扶,也没靠任何人。她只是握着剑,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到半山腰时,天光已大亮。远处官道隐约可见,蜿蜒如一条灰线,通向群山之外的城镇。那里有炊烟,有人声,有江湖的另一面。
我忽然停下。
她也停了,侧头看我。
我没说话,只是回望。龙渊谷口已被石堆掩去大半,仅剩一道裂隙透出幽暗的光。南宫家的暗哨藏在岩后,影影绰绰,像几块不动的石头。那座曾埋藏前朝秘密的山谷,正被亲手封死。
我想起昨夜那场火,想起那些跪地不起的人,想起乌恩其投入余烬的残旗。他们守的不是谷,是过去。而我走的,是将来。
“不是结束。”我低声说,“是换条路走。”
她没问这话对谁说的。她只是轻轻点头,像是听懂了,也像是早已明白。
我们继续前行。
山路渐宽,坡势趋缓。她的呼吸比刚才稳了些,手也不再发颤。我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粮,掰开一半递给她。她接过,小口咬着,咀嚼得很慢,却没喊累。
“你还记得第一次进龙渊是什么时候?”她忽然问。
“记得。”我说,“雪下得很大,你走在前面,手里提着灯。”
“那时我不知道你会来救我。”
“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
她笑了下,很淡,可眼角有了些暖意。她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两步,走到我身侧。
风从山外吹来,带着暖意。远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响声。几个行人低头赶路,没人注意到山道上的我们。
我们走下最后一段坡路,踏上官道。黄土铺就的路面被日头晒得发白,脚踩上去有些软。
我停下,从腰间解下蓝布带,轻轻抖开。布带褪了色,边角磨得起毛,可它还在。我将它重新系紧,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用力。
“三年后,我回来。”我说。
她看着我,眼神清亮:“那你得活着回来。”
“我会。”
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剑。
我迈步向前,她紧随其后。官道向南,通往城池与江湖。那里没有机关,没有血誓,可一样藏着刀光。
走到第三里碑时,她忽然拉住我的袖子。
我回头。
她指着前方路旁一棵老槐树,树皮皲裂,枝干扭曲,树根盘在石缝里,像一只抓地的手。
“有人在那里。”她说。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树下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穿着灰布短打,腰间别着一把旧刀。他低着头,似乎在看地上什么。
我没动。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有道斜疤,从眉骨划到嘴角。他看着我们,眼神平静,手里慢慢握住了刀柄。
我伸手按住断剑。
慕容雪站到我身侧,剑尖微抬。
那人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尊石像。
我迈出一步。
他抬起手,缓缓摘下腰间那把旧刀,横放在身前的石台上,刀柄朝我们。
然后他退后两步,转身离去,脚步不急不缓,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我走过去,低头看那把刀。刀鞘陈旧,刃口有几处缺口,可刀身干净,像是刚擦过。
我伸手触了触刀柄。
上面刻着两个小字: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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