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断崖上,背脊贴着冰冷石壁,左肩的伤口像被火燎过,皮肉翻卷,血顺着肋骨往下流,浸透了腰带。右手还握着锈剑,剑尖点在沙地,微微发抖。左手死死护住岩缝里的南宫玥,她脸色惨白,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方才那一幕在脑中反复闪回——那柄细剑凝霜,剑尖垂地,霜痕一圈圈蔓延。起手式是南宫家“流霜十三式”的“霜起东山”,可他手腕一旋,多了半寸回折,力道更沉,杀意更冷。
这不是正传。
是“流霜异传”。
我在南宫府藏书阁见过那本残谱,百年前被逐出家门的庶子一脉所创,南宫老祖亲笔批注:“形似神非,杀心过重,不可传世。”可眼前这人不仅练了,还使出了第七式“寒江钓雪”。
剑光如雪,漫天洒落。
我当时拼死格挡,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石滩留下血印。第四步脚下一滑,右膝跪地,锈剑拄地才没倒下。他们不急着杀我,是在等我力竭,逼我露出破绽。
可他们真正想让我看到的,或许不是剑法本身,而是破绽。
南宫玥昏死前那句“玉佩……”突然在耳边炸响。我心头一震,低头看向她怀中——那枚玉佩,方才入手时曾猛地一烫,像被什么点燃。可现在摸上去,已恢复冰凉。
为何偏偏那时发烫?
我咬牙撑起身子,肩伤撕裂,喉头涌上腥甜。但我不敢吐出来,怕惊动林中潜伏之人。我盯着那枚玉佩,回忆它发烫的瞬间——正是那为首蒙面人抬手抚过黑巾之时。
是他在触发什么?
还是玉佩在回应什么?
我缓缓伸手,指尖刚触到玉佩边缘,它又猛地一烫,比先前更烈,仿佛有股热流顺着指尖窜上手臂。我浑身一震,眼前竟闪过一道残影——一个高瘦身影站在演武场中央,手持长剑,手腕微旋,使出“寒江钓雪”。
那不是幻觉。
是记忆。
三年前,我在南宫府西院外见过这一幕。那日我藏身树后,看见一名执事模样的人独自练剑,身形矮胖,虎口处有一道月牙形旧疤。他练的正是“流霜异传”,但只练到第三式便停了,似有忌惮。
后来他被调去守库房,再未露面。
可刚才那名蒙面人,身形高瘦挺拔,与那人完全不同。唯独右手虎口,也有一道月牙疤。
是巧合?
我冷笑一声。
若真是那名执事,为何身形变了?若不是,为何偏偏留下这道疤?除非——这疤是假的。是有人刻意模仿,用来让我误以为这是南宫府内鬼出手,从而将怀疑引向那个早已消失的执事。
真正的叛徒,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真正要杀我的人,会藏得更深。
我缓缓闭眼,回溯那五人退走前的最后动作——为首那人望向林间小径,其余四人也随之侧目。他们不是因我拼死反抗而退,是在等信号。
等谁的信号?
陆归鸿追至墙头便止步,像是知道有人会替他动手。他知道这局早已布好。我不是逃出了南宫府,我是跳进了另一个圈套。
而这个圈套的目的,不是杀我。
是让我死在“南宫家叛徒”之手,背上勾结外敌的罪名,让南宫玥失去最后依靠,也让南宫烨能名正言顺地清洗异己。
我猛地睁眼。
这一切,都是局。
剑法是假的,疤痕是假的,连那场追杀,都是演的。
可南宫玥为何要说“小心,他们……不是一个人”?
她昏睡前,目光落在那为首蒙面人身上,瞳孔骤缩,嘴唇微动。她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还是……认出了什么?
我低头看她,她睫毛轻颤,手指仍攥着那截染血衣角。三年前她在宴厅为我作保,被陆归鸿一掌击中心口,吐血倒地。那时她抓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如今又是如此。
她早就知道府中不干净。
否则她不会在那种时候站出来。
否则她不会在昏迷中反复提醒我小心。
我缓缓将她往岩缝深处挪了半寸,用外袍盖住她肩头。夜风割面,吹得我额头冷汗直冒。左臂已麻木,只能靠右手支撑。锈剑仍在掌中,但剑柄已被血浸滑,几次差点脱手。
我用力握紧。
不能倒。
只要我还站着,他们就别想再碰她一根头发。
远处林间,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早已消失。可我不敢动。他们没走远,一定还在暗处盯着。那为首之人最后抚过黑巾的动作,太过刻意,像在传递什么信息。
是给林中之人看的。
还是……给玉佩看的?
我再次伸手探入她怀中,指尖触到玉佩。它又开始发烫,比前两次更久,更烫,仿佛有股热流在内部奔涌。我心头一紧,正欲抽手,却见玉佩表面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纹,像是被什么力量撑开。
裂纹中,透出一丝微弱青光。
我瞳孔骤缩。
这玉佩不是信物这么简单。
它是钥匙。
或是……阵眼。
就在这时,南宫玥忽然抽搐了一下,手指猛地抓紧我的衣袖,嘴唇微动,声音细若游丝:
“……他们……用的是……双式……”
话未说完,她头一偏,再度昏死。
我浑身一震。
双式?
什么双式?
我立刻回想那场交手——为首那人使“寒江钓雪”时,其余四人并未出手,而是站在外围,剑尖垂地,形成一个半圆。他们的站位……有规律。
像在布阵。
一人居前,四人列后,方位对应东南西北,正是南宫家“四象护心阵”的变体。此阵本用于守卫家主,绝非杀人之用。可他们反其道而行,将阵法逆转,化守为杀,配合“寒江钓雪”的剑气,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这不是单纯的剑法。
是剑阵。
而能将南宫家秘传阵法与禁术剑法结合者,绝非外人。
必须是精通南宫武学、又掌握阵法要诀之人。
陆归鸿?他是外姓掌门,不通南宫阵法。南宫烨?他身为家主,若要杀我,何须借阵?且他若知情,必不会让南宫玥活到现在。
那只能是——府中另有其人,地位足够高,能接触禁术,又能调动阵法,甚至能操控玉佩的反应。
我盯着玉佩上的裂纹,青光渐隐。
这玉佩,本是南宫家主信物,唯有继承者可持。南宫玥能贴身佩戴,说明她已被内定为下一任家主。可若有人想夺权,就必须除掉她,再毁掉玉佩的认主印记。
而要毁印记,需以“双式”剑阵配合禁术,引动玉佩共鸣,使其自裂。
他们不是要杀我。
他们是想借我之手,逼南宫玥暴露玉佩之力,再以剑阵引发反噬,毁她根基,断她继承资格。
所以他们不杀我。
所以他们留我一命。
所以我还能活着坐在这里。
我缓缓抬头,望向林间小径。
他们等的信号,不是来自陆归鸿。
是来自南宫府内部。
是来自那个藏在暗处,连南宫烨都未曾察觉的人。
我握紧锈剑,指节发白。
你们想让我以为这是内鬼作乱。
可你们忘了——真正的叛徒,不会让玉佩发烫。
真正的杀局,不会留下虎口疤痕。
真正的阴谋,从来不在剑上。
而在人心。
我低头看南宫玥,她唇角血痕未干,呼吸微弱。我用袖口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动作极轻,怕惊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重要的事。
“双式”二字,已足够让我看清这局的全貌。
我不是棋子。
我是诱饵。
而真正的猎手,还在暗处看着。
我将锈剑横在膝上,右手缓缓抚过剑身。血已干涸,留下一道暗红纹路。我闭眼,靠在石壁上,不再看林中一眼。
他们若再来,我不会被动格挡。
我会等他们布阵。
等他们出剑。
等他们露出破绽。
到那时,我会用这柄锈剑,一剑挑开他们的脸皮。
看看底下藏着的,究竟是谁的脸。
远处,一片枯叶从枝头坠落,砸在湿泥上,发出闷响。
我睁开眼。
岩缝外,月光斜照,照在锈剑刃上,映出一道扭曲的光痕。
那光痕,缓缓移动,爬上我的手背。
像一道爬行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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