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杂役院上空回荡，我握着柴刀的手没松。刀刃映的光已经淡了，天边泛出青白。我起身，把木箱推回床底，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可我知道，这一夜不会再睡。
肩上的伤结了痂，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砂在磨骨头。我活动了下左臂，火焰纹贴着皮肤发烫，火毒在隐脉里安静地伏着，像是昨夜那条被引偏的溪流终于找到了出口。我闭眼，试着再走一遍那条路——顺着“陈”字刻痕，从心口滑向掌心。火毒动了，缓慢而稳定，痛还在，但能忍。
我睁开眼，走出柴房。
晨雾还没散，路上人不多。几个杂役提着水桶低头快走，看见我，脚步更急。我能猜到他们在怕什么。昨夜王二狗的事传得飞快，赵罡当众踩断他的刀，说他是贼。可今早，没人再提这事。
因为我知道，他等我。
灵泉在杂役院西北角，三面环墙，石台高出地面半尺，泉眼从地底涌出，灵气比别处浓上几分。平日只有外门弟子能用，杂役沾不得边。可今天，泉口被三个人堵着。
赵罡站在中间，衣摆束在腰间，露出一截铁护腕。他看见我，嘴角一扯：“来了？”
我没应。
他身后两个弟子让开一条路，目光扫过我的柴刀，又落在我脸上。
“听说你昨晚拿了炼器长老的令牌？”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二十斤玄铁，够你重铸一百把刀。可你知不知道，那令牌不是谁都能拿的？”
我依旧没说话。
“我不信。”他往前一步，“我不信一个杂役，能叫动炼器长老亲自给料。除非……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笑了下。
“所以呢？”
“所以今天，咱们赌一局。”他抬手指向灵泉，“你要是能在泉里站满三息不倒，我就当众认你一声‘父’。”
四周静了一瞬。
有人低笑，有人皱眉。这种话，听着荒唐，实则狠毒。灵泉灵气精纯，寻常人进去，经脉承受不住，轻则吐血，重则根基受损。而像我这种被判定“经脉逆行”的，进去就是找死。
我知道他是想借泉反噬，废了我。
我没退。
只是解了外衣，搭在肩上的布条滑落，露出后背。三道旧疤横在脊梁上，深且扭曲，是幼年逃亡时留下的。我不为示弱，只为让这些人看清楚——我活到今天，不是靠谁施舍。
赵罡眼神闪了闪。
我没再看他，抬脚踏上石台。
泉水平静，映着灰蒙蒙的天。我一步踏入。
水没过脚踝的刹那，体内火毒猛地一震。
像是沉睡的蛇被惊醒，顺着隐脉往上冲。我咬牙，试图按昨夜的路径引导它，可灵泉的灵气太浓，火毒像是撞上了墙，骤然反弹，直冲体表。
水面开始泛红。
不是血，是暗红色的波纹，一圈圈荡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烧了起来。泉底石缝里，竟有微光闪动，像火星在跳。
我站着没动。
第一息，火毒在四肢游走，皮下像有针在扎。
第二息，喉咙发干，舌尖尝到一丝腥气。
第三息，左臂火焰纹灼烫如烙铁，我听见自己呼吸变重，却仍撑着没倒。
三息到。
我抬脚登岸，水珠顺着裤脚滴落。脚步有些虚，但我站住了。
赵罡脸色变了。
他盯着泉面，声音发紧：“你……你用了什么手段？”
我没理他，只低头看自己手掌。火毒退了，但掌心还残留着热度，像是刚握过一块烧红的铁。我缓缓攥拳，火焰纹在皮肤下隐现微光。
就在这时，赵罡突然扑到泉边。
他跪在石台上，伸手往水里捞，却碰不到底。泉眼有禁制，沉物无法徒手取出。他额头青筋跳起，声音都变了：“我的玉佩！谁把它踢下去的！”
我这才注意到，泉底确实有东西。
半块玉佩卡在石缝里，雕工古朴，边缘刻着一道云纹。它静静躺在那里，被暗红的水波映得忽明忽暗。
赵罡回头瞪我，眼里全是怒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趁我堵你的时候，把它踢下去的？”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堵我的路。”我说，“它掉你的佩。”
他一愣。
“天意而已。”
他猛地站起，拳头捏得咯咯响，眼神在我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想找出破绽。可他找不到。我没动手，没运功，甚至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可他输了。
他输在以为我会怕。
输在以为这灵泉能废我。
更输在，他不知道那块玉佩对他有多重要——重要到他宁愿当众失态，也要伸手去捞。
我弯腰捡起外衣，披在肩上。
“这局。”我看着他，“我赢了。”
他没动，也没拦。
我转身要走。
“陈昭。”他在身后叫住我。
我停步，没回头。
“你最好别再碰那把刀。”他说，“有些东西，不是你能重铸的。”
我没应，继续往前走。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灵泉的湿气。我走出十步，才觉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火毒在隐脉里跳了一下，像是回应刚才的激荡。
我知道，赵罡不会罢休。
可我也知道，从今天起，没人再敢轻易踩我的路。
我走到院角，拐进一条窄巷。巷子尽头是药园后墙，墙上有个小洞，是杂役们偷溜进出的通道。我正要钻过去，忽然听见墙内有动静。
翻土声。
还有人低声说话。
我蹲下身，贴着墙根，慢慢探头。
药园深处，一个外门弟子正蹲在紫星草丛边，手里拿着个小布袋，往里装药草。他动作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
可他没注意，自己靴底沾着的泥里，有一片碎纸。
那纸边角发黄，像是从簿子上撕下来的，上面隐约有字。
我盯着那片纸，心跳慢了一拍。
那纸的质地，和藏经阁里那张神秘纸条，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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