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落在石阶上，不急不缓。
我缓缓转过身，左臂刺青的余热还未散尽，像是有股暗流在皮下缓缓游走。眉心那道火焰纹已经隐去，但识海深处仍残留着记忆翻涌后的震荡。我没有立刻去看来人，而是先将呼吸压平，一寸一寸地把那些不属于此刻的画面推回深处。
不能乱。
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靠装傻活命的散修了。
李沧溟站在三步之外，灰袍齐整，袖口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符纸焚烧后的痕迹。他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枯井。
“你早就知道我会记起。”我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稳。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轻轻点头：“有些事，藏不住太久。”
风从断墙缺口吹进来，卷起几片碎叶。阿春还躺在那边，昏睡未醒，银发贴在脸颊上，呼吸微弱却平稳。我没有动，他也站着不动，仿佛这一方石阶成了隔绝外界的孤岛。
“陈无涯给你留下魂印，”他忽然开口，“不是为了让你认祖归宗。”
我盯着他。
“是为了对抗萧明渊。”他说完这句话，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递了过来。
我没有伸手。
他也不急，就那么托着，玉简悬在半空，映着天光泛出冷青色。
我知道这东西不能随便接。上一次有人送我玉简，里面藏着一道能蚀神的咒印。我靠柴刀劈开灵脉的节奏才把它逼出来，差点废了左手。
现在不一样了。
我伸出手，在指尖触到玉简的瞬间，体内灵力自行运转一圈，沿着经脉扫过五脏六腑，确认没有异样波动，才真正握住。
神识探入。
画面一条条闪过——
南荒古墓，棺椁被撬开，陪葬的骨匣不见踪影，只留下一道焦黑的掌印，深陷石壁。
星槎航道边陲，废弃祭坛中央的铭文被人挖走，残存的字迹写着“执灯者启门”，下面一行小字模糊不清，依稀可辨“血祭九人，通幽路开”。
第三条线索最短，也最刺眼：一名散修携带玄黄鼎碎片现身黑市，交易未成，人便失踪。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北域鬼市后巷，墙上用血画了个符号——正是魔修教派中流传的“归元阵”一角。
我收回神识，抬眼看他：“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我能查到，自然就能知道。”他语气平淡，“你不必信我，但你可以想想，若他们真要对你动手，刚才那一瞬就够了。你神魂动荡，破绽百出，我只需一道传讯符，半个时辰内就会有三名化神境围杀于此。”
我没说话。
他说得对。
刚才那一刻，我是最脆弱的。记忆如潮水冲垮堤坝，意识几乎失守。可他没动，也没叫人。
“火晶和玄阴珠，”我问，“也是他们的目标？”
他点头：“所有与飞升者有关的东西，都是。”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尤其是你。”
这话落下来，像一块铁坠入深井。
我不是物件，可在我背后，有人正把我当成遗物在追。
“他们要这些做什么？”我问。
“重建通道。”他说，“用飞升者的骨、血、魂，加上你这样的‘承载者’，强行打开通往天外的裂隙。只不过……这一次，进去的不是仙人，而是魔。”
我冷笑一声：“所以我是活的钥匙？”
“你是唯一的变数。”他目光直视我，“因为你既是陈无涯的转世，又是独立的陈昭。他们既需要你的血脉共鸣开启封印，又怕你觉醒全部记忆，反过来毁掉一切。”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我低头看了眼左臂，袖子遮住了刺青，但那股热度还在。它不再是被动承受的烙印，而是一种回应——每当接近真相一步，它就跳得更重一些。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终于问出口。
李沧溟笑了下，那笑容极淡，带着几分讥诮：“因为我比你更不想看到萧明渊成功。”
我盯着他。
他没有回避视线。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有退。
两百多年了，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信任何人。楚红袖抽我灵力时我不信，月璃替我挡剑时我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另有图谋。可活着走到今天，我又不得不信——有些事，单靠一个人扛不起来。
“那就各取所需。”我说。
他微微颔首，像是早料到我会这么答。
我没有说信，也没有说合作。我只是把玉简收进储物袋，动作很慢，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在掌控之中。然后，我将斩道剑的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剑未出鞘，但我已做好拔剑的准备。
“你还知道什么？”我问。
“很多。”他道，“比如，魔修已经在清查所有曾接触过飞升遗迹的人。药园长老楚红袖的名字，就在名单上。”
我心头一震。
“还有，”他继续说，“南荒冰凰族的净世莲，并非天然生成。它是用初代飞升者的魂火温养百年而成。他们要找的，不只是遗物，更是能点燃魂火的‘引子’。”
我猛地抬头：“你是说——”
“月璃的妖魂，本身就是一种燃料。”他语气平静，“而你体内的魂印，是最佳的点火之物。”
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我突然明白为何萧明渊一直想控制我。不是因为我强，而是因为我完整——完整到足以成为祭品的核心。
“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我问。
“不会来。”他说，“他们会等。等你踏入后山，等你触发机关，等你不得不动用全部力量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我沉默片刻，看向那扇半开的石门。缝隙里的符文依旧微亮，像是蛰伏的兽眼。
原来从一开始，这条路就被设计好了。
楚红袖推我进传送阵，李沧溟交弟子牌，阿春追至此地，冰凰羽净化魂咒……每一步，都像是在把我推向某个终点。
可谁才是真正的布局者？
我回头看他：“你到底是谁的人？”
他嘴角微动，却没有回答。
远处传来一声鸦鸣，划破寂静。
就在这时，我胸口猛然一紧。
不是痛，而是一种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我的心脏。我下意识按住胸前，那里贴身藏着玄黄鼎的碎片，一向沉寂无声。
可此刻，它正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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