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向内收缩的刹那,我左臂刺青猛地一烫,像是有火线顺着经脉直冲脑门。胸口玉牌不再跳动,反而沉得发闷,仿佛被什么吸干了力气。我左手死死按住刺青位置,右手仍握着斩道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呼吸不能乱。
我闭眼,默数心跳。一下,两下……像当年在柴房劈完三百六十刀后那样,稳住气,压住神。
可体内的动静没停。
那股热流从刺青处扩散开来,沿着手臂爬向肩头,再往心口撞去。眉心突然一震,暗金火焰纹自行浮现,灼得眼皮生疼。与此同时,脑海深处响起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链断了一环。
记忆翻涌上来。
不是碎片,不是幻影,是实打实发生过的画面——
风雪漫天,一座孤崖立于云海之上。一个背影站在我面前,披着残破黑袍,左手执刀,右手按在我年少时的肩膀上。他声音沙哑:“名字不能丢。你若忘了‘陈昭’二字,就真死了。”
刀尖划过我的左臂,血渗出来,却未滴落。那血悬浮半空,凝成两个字:陈昭。
然后,那背影转身。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亮如星辰。他说:“活下去。等她醒来。”
画面一转。
南荒极北,冰原尽头。银发女子跪坐在祭坛中央,双手交叠于心口,赤瞳中映出漫天星河。她身后站着数十名族人,皆低首垂手,神情肃穆。她开口时,声音穿透风雪:“以吾魂为引,以血为契,种下不灭之咒——只为等一人归来。”
她抬手,指尖划过自己眉心,鲜血流淌而下,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印。那符印缓缓下沉,融入大地,又似钻入虚空。
紧接着,是我自己的声音响起,年轻、坚定:“若天地不容我们相见,我便斩开天。”
画面戛然而止。
我猛地睁眼,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浸湿鬓边。双腿发软,却撑着剑没倒。那些景象太过清晰,不像回忆复苏,倒像是有人把封存多年的卷轴,硬生生塞进我脑子里。
左臂刺青还在发烫,但不再是痛,而是一种……共鸣。
我低头看向胸口,玉牌安静地躺在衣袋里,油布包裹完好,红光彻底消失。可我知道,刚才那一幕并非巧合。冰凰羽驱除黑气时,不只是清除了萧明渊的烙印,更撬开了某道更深的封印。
是谁封的?
我咬牙,试图理清头绪。那个背影,自称陈无涯的初代飞升者,为何要在我身上刻名?那银发女子,又是月璃的母亲?她说的“等一人归来”,难道也是等我?
还有那句“若天地不容我们相见,我便斩开天”——那是我说的?两百年前就说过的?
胸口一阵闷痛,像是有东西在识海里扎根生长。我不由自主抬起左手,掀开袖口。刺青上的纹路变了。原本只是几道简单线条,如今竟勾勒出半个古篆——“昭”字的一半。
它还在变。
细小的纹路像活物般缓缓延伸,如同血脉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出一段新的记忆残片——
玄天宗外门,我跪在雪地里递交入门帖,监考长老冷笑:“散修也配谈道?”一脚踹来,我滚下台阶,手掌擦破,血染石阶。可就在那一刻,袖中一块令牌微颤,传出低语:“忍住。这是第一步。”
秘境深处,我持柴刀独战三头狼妖,背上妹妹狂奔十里。身后追兵不断,灵符炸裂声此起彼伏。我躲进山洞,靠在冰冷岩壁喘息。妹妹昏睡着,脸色惨白。我撕下衣襟替她包扎,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叹息:“你本不该走这条路。”
然后是一片黑暗。
再睁眼,我在一处密室醒来,身前站着一名老妇,手持银针,正将最后一根刺入我太阳穴。她收针时喃喃:“魂印已埋,记忆三分封,七分藏。愿你能活着走到最后。”
我猛然回神,掌心全是冷汗。
这些事……我都记得,却又像第一次知道。
原来不是遗忘,是被人刻意割裂了。
我缓缓抬头,望向石门缝隙。那里依旧幽深,符文微亮,没有变化。阿春仍昏睡在断墙边,呼吸平稳,脸上没了痛苦。她帮了我,哪怕不知情。
我攥紧剑柄,指甲掐进掌心。
李沧溟递弟子牌时说“归的是斩道队”,楚红袖把我推出传送阵前眼神复杂,月璃在问心幻境里对我说“别死在天外之前”……所有人说的话,做的事,此刻串联成一条线。
他们都在推我走这条路。
可谁才是真正的布局者?
我闭眼,再次沉入意识深处。这一次,我不再抗拒那股热流,而是顺着它走。刺青越来越烫,眉心火焰纹再度亮起,与体内某股力量呼应。
画面又一次浮现。
浩劫之夜,九重天崩塌一角。无数飞升者围攻一人,那人独立云端,黑袍猎猎,手中长剑染血。他怒吼:“你们怕的不是混沌,是自由!”
一道金光自天外降下,贯穿其胸膛。他坠落时,手中剑脱手,分裂成千百碎片,其中一块落入凡尘,嵌入一名少年掌心。
那少年,正是十六岁的我。
剑碎入体的瞬间,一股意志涌入识海:“我不是你该效忠的人。你是你自己。”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睁开眼,呼吸粗重,喉咙发干。那些记忆不再是零散片段,而是连成了完整的链条。我不是偶然活到今天,也不是靠着狡黠和运气一路挣扎上来。
我是被选中的。
陈无涯留下魂印,是为了让我记住自己是谁;月璃之母种下魂咒,是为了让她的女儿能在未来认出我;楚红袖每月抽我灵力,不是为了养法宝,是在帮我压制识海波动,防止记忆提前爆发。
就连萧明渊想控制我,也不仅仅因为我是变数——他害怕我记起全部真相。
风卷过碎石坡,吹起我的衣摆。我站在原地,双目微睁,瞳孔中倒映着不属于此刻的画面。两百年前的誓言、母亲临终前的眼神、妹妹被掳走时的哭喊、月璃替我挡下那一击时嘴角溢出的血……
全都回来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危急关头,斩道剑都不需催动便会轻鸣;为什么我能自创功法突破经脉逆行;为什么在秘境中顶替身份时,心头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因为我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我是回来的。
左臂刺青的热度渐渐退去,但那股力量仍在体内流转。胸口玉牌彻底安静,像是失去了所有意图。斩道剑悬在腰侧,剑穗微微晃动。
我没有动。
也不能动。
太多信息冲击识海,稍有不慎就会神志溃散。我靠着剑支撑身体,一口浊气缓缓吐出,又吸入三寸清明。
远处山道依旧无人。
雾气未散。
阿春仍在昏睡。
我低头看了眼左手,刺青上的“昭”字已经成型,边缘泛着极淡的金光。它不再只是标记,而是一种觉醒的凭证。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缓慢,沉稳,一步一步踏上石阶。
我没有回头。
但我知道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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