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开的血纹还在蔓延，像活物般顺着脚边爬行。我单膝跪地，斩道剑插在身前，剑柄上的血渍已经干了半边，手指却仍死死扣着，指节发麻。
刚才那一剑劈碎幻象，耗得不止是力气。
识海像是被火烧过一遍，每呼吸一次，眉心那道火焰纹就抽痛一回。可我知道不能停。月璃的影子还站在三丈外，没动，也没说话。她只是抬着手，魂咒从黑转灰，又从灰泛出暗红光，像是某种阵法正一点一点被唤醒。
她不哭，不求，也不靠近。
这比什么都可怕。
十六岁那年我在雪地里背着妹妹逃，她咳着血都不肯叫一声疼。后来火堆旁她咽气时，眼睛还睁着，望着我。现在眼前这个人，站得笔直，脸色苍白，银发垂落肩头，赤瞳里没有泪，却让我喉咙发紧。
这不是她。
可我又不敢肯定。
“陈昭。”她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来了。”
我没应。
剑尖压低半寸，银光微颤。它刚才护住我的神志，现在也在提醒我——危险还没过去。
“你再不来……我就要消失了。”上一个幻象是这么哭的。可这个不一样。她不说这些，只静静看着我，像在等我自己走上前去。
我咬牙，撑着剑想站起来。左臂刺青忽然一烫，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感觉熟悉，是楚红袖当初烙下的符纹在震。她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着：“魂咒不是伤，是锁。锁的是执念，不是人。”
可我现在分不清，到底是她在被锁，还是我在被牵。
月璃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触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伤口，可皮肤下却浮出一道扭曲的黑线，顺着血脉游走，最终汇入左臂魂咒之中。黑光一闪，整条手臂都像浸在墨水里。
我猛地攥紧剑柄。
她不该这样。她就算快死了，也会骂我笨蛋，然后自己冲上去拼命。她不会站在这里，安静得像个祭品。
就在我往前踏出一步的瞬间，斩道剑突然剧烈震动，银光暴涨，在我面前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幕。上面映出的画面让我浑身一僵——
还是那个姿势，还是那只手，可当她指尖触到胸口时，一缕黑雾正从指缝间溢出，缠向空气，像是在勾连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这是魂咒幻象！斩断它，才能救她！”
是楚红袖的声音。
我整个人一震，几乎握不住剑。
这声音不该在这儿。她早就散了，连残影都没留下。可这语气，这用词，一字一句都像当年药园里她甩给我丹方时的样子——冷，狠，但从不说废话。
斩道剑微微颤抖，银光渐渐收敛，像是耗尽了力气。可那句话却在我脑子里炸开。
斩断它……
不是救她，是斩断它。
我盯着前方的月璃，呼吸一点点沉下去。她还在那里，手臂上的魂咒越来越亮，黑光流转，像是在积蓄力量。可我现在看明白了——那不是她在启动阵法，是阵法借她的模样在引我入局。
萧明渊没现身，可我知道他在。
他不急。他知道最狠的刀不在脖子上，而在心里。他把我拖进这里，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让我亲手毁掉自己。
亲情破了，爱情再来。
可这一次，我不打算上了。
我慢慢松开右手，任由斩道剑独自立在地上。左手抬起，按在左臂刺青上。那里还在发烫，像是回应我的动作。我闭眼，将灵力缓缓引入膻中穴，顺着楚红袖留下的符纹路线运行一周天。
识海中的十三道执念低语重新汇聚，不再混乱，而是如河流归道，静静流淌。
再睁眼时，我已经能看清更多。
月璃脚下的地面，根本没有影子。她的呼吸太均匀，心跳声也太过清晰，像是刻意放给我听的节奏。而她左臂魂咒每一次发光，空气中都会泛起一丝极细的波纹，像是某种禁制在运转。
假的。
全是假的。
我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靠一块断裂的石柱。斩道剑依旧立在原地，银光微弱，但没有熄灭。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我开口，声音沙哑，却不抖。
前方的月璃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赤瞳直视我，嘴角微微扬起，可那笑容没有温度。
“你不信？”她说，声音还是那么像她，“那你告诉我，如果她真的在受苦，你会不会冲上来？”
我没有回答。
“你会。”她轻笑，“你一定会。因为你欠她的。你让她为你挡剑，让你活着，自己却陷在这里。你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要是那天换你替她呢？”
我手指一紧，指甲掐进掌心。
她说得对。我想过。
可正因为想过，我才不能被带走。
“你说得没错。”我慢慢说，“我会冲上去。但我现在知道，谁在背后拉绳子。”
话音未落，我猛然抬手，一掌拍向地面。
灵力炸开，斩道剑应声而起，银光划破黑暗，直指月璃眉心。
她不躲，也不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剑尖离她额头还有半寸，停住了。
“你不是她。”我说，“她是宁可魂飞魄散也不会让我看见她软弱的人。你拿她的样子站在这儿，装沉默，装委屈，装等我来救——可你根本不懂她。”
银光在剑尖凝聚，像是随时会刺下。
她终于变了表情。
眼神冷了下来，嘴角那点笑意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变了，不再像月璃，而是带着一丝讥讽，“她确实不怕死。可你怕她死。”
我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所以我才站在这里。”我低声说，“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她倒下。”
她没再说话。
魂咒的光芒却骤然暴涨，黑光如潮水般涌出，顺着地面血纹迅速扩散。四周空气开始扭曲，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正在苏醒。
斩道剑发出一声低鸣，银光摇曳，像是在警告。
我稳住身形，横剑于前，目光死死盯着那团越来越盛的黑光。
她站在光中心，银发被气流掀起，赤瞳深处却已不见情绪。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
我没答。
只是将剑锋压低三分，指向地面裂痕的源头。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我吐出一口浊气，迈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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