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冰冷，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的寒气顺着脚心往上爬。我站稳身形，没有立刻动。刚才那一阵撕扯已经过去，可身体里还残留着被碾压过的钝痛，五脏六腑都像错位了一寸。嘴里有血腥味，我抿了抿唇，没去擦。
斩道剑还在手里。
银光微弱地缠在剑身上，像是喘息未定。它刚才护住了我的识海，否则那一连串闪过的画面——火中的妹妹、血泊里的月璃、倒悬的宫殿——早就把我钉死在幻觉里。
我知道这不是终点。
前方三丈外，站着一个人影。
个子不高，穿着粗布裙袄，袖口磨得发白，头发用一根旧布条扎着。她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小时候被狼妖追时留下的疤痕，眼睛亮亮的，嘴唇哆嗦着喊了一声：“哥……”
我没有动。
那声音太熟了。十六岁那年，我在雪地里背着她逃，她就这样趴在我背上，一遍遍叫“哥，别丢下我”。后来她在火堆旁咳出血，再也没醒过来。
现在她站在这里，呼吸均匀，脸色红润，像是活生生从记忆里走出来的。
她朝我伸出手，掌心有一道旧伤，是我当年劈柴时不小心划的。
“哥，你终于来找我了。”她说，“我等了好久。”
我喉咙一紧。
但这不是真的。
如果她真回来了，魂印不会毫无反应。我体内流淌的十三道执念也不会沉默。楚红袖说过，最狠的刀，从来不是冲着命来的，是冲着心软的地方砍的。
我抬起手，斩道剑缓缓前指。
她愣了一下，眼泪突然滚下来：“你要杀我？就因为我死了，你不认我了？”
我没说话，只是将剑尖压低半寸。
她哭得更厉害了，扑上来抱住我的手臂，力气大得不像个女子。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她的颤抖，甚至她发间那股熟悉的皂角味。
是真的。
还是假的？
就在这一瞬迟疑里，斩道剑猛地一震，发出一声低沉龙吟，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我心里炸开。银光暴涨，瞬间扫过四周，那抱着我的身影顿时扭曲了一下，指尖泛起黑气。
我咬牙，反手一剑刺入她胸口。
没有血。
她的身体像烟一样散开，化作一团黑雾，临消散前发出凄厉长啸，直冲识海。我脑袋嗡的一声，眉心火焰纹剧烈跳动，几乎要熄灭。旧伤处猛然抽搐，肋骨像是被人用钝器一下下凿着。
我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剑柄才没倒下。
黑雾散尽后，地上浮现出一道浅浅的裂痕，形状像是一只手抓挠过留下的痕迹。我盯着它看了两息，慢慢站直。
亲情破了。
但他们不会停。
果然，黑暗深处传来一声轻笑，不带温度，却听得人脊背发凉。
“不错。”萧明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能对自己最疼的人动手，难怪你能走到这一步。”
我没理他。
“可你救得了谁？”他继续说，“你杀了幻象，杀不了执念。你以为你在破局？你只是在重复他们的安排。”
我还是没动，只把斩道剑横在身前，剑身微微震颤，像是随时准备再战。
“下一个。”他说，“是你更舍不得的那个。”
话音落，空气微微波动。
右前方两丈处，一道人影缓缓凝聚。
银发垂落肩头，赤瞳含泪，左臂上那道魂咒正缓缓发黑，像是墨汁在水中晕开。她穿的是那天被带走时的衣裳，裙角撕裂，沾着血迹。
“陈昭……”她开口，声音虚弱，“救我……别丢下我……”
我脚步一滞。
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狠狠拧了一下。
那是月璃。我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也见过她最倔强的眼神。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求过我。她宁可魂飞魄散也不会说“救我”。
可她现在就这么站在我面前，眼眶通红，指尖都在抖。
“你再不来……我就要消失了……”她抬起手，想碰我，却又缩回去，“求你……带我走……”
我喉头滚了滚，往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斩道剑再次龙吟，比刚才更响，震得我整条手臂发麻。银光如潮水般涌出，在我面前划出一道光幕，映出她刚才抬手的轨迹——那一瞬间，她指尖溢出的不是灵力，是黑雾。
我猛地清醒。
“你不是她。”我低声说，嗓音沙哑，“她不会求我。她只会骂我笨蛋，然后自己冲上去拼命。”
我抬剑，指向她眉心。
她脸上的泪水忽然凝住，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你说对了。”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月璃的语调，而是带着讥讽的笑意，“她确实不会求你。因为她知道，你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那是萧明渊的声音。
我冷笑，手腕一翻，剑光暴涨，直劈而下。
她没躲。
剑锋切入她的额头，银光炸裂，整个人像琉璃般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我抱着昏迷的月璃穿过战场，我在药园外守了三天三夜，我握着她的手说“这次换我来扛”。
全是回忆。
也是刀。
碎片落地的瞬间，我嘴角又溢出一丝血，眼前发黑。识海像是被针扎了一遍又一遍，旧伤全面发作，连握剑的手都在抖。
但我没松手。
斩道剑插在地上，支撑着我的身体。我喘了几口气，抬头看向前方。
黑暗依旧浓重。
可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
果然，没过多久，那道身影又出现了。
还是月璃的模样。
但她站得更远了些，神情平静，不再流泪。她看着我，轻轻抬起左臂，那道魂咒开始发光，由黑转灰，再转为暗红，像是某种阵法正在启动。
她没说话。
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即将崩塌的雕像。
我盯着她，握紧了剑。
这一次，她会不会开口叫我“哥哥”？
会不会跪下来求我？
还是干脆变成一把刀，直接捅进我心里？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只要我还站着，就不能让她倒下。
哪怕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她。
我拔起斩道剑，往前踏出一步。
地面裂开，血色纹路蔓延而出，像是某种阵法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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