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压住山雾,我已走到炼器房外的石阶前。
脚底踩着青石,背后柴刀贴着脊背,温热未散,像有东西在刀鞘里轻轻跳动。怀里的青铜令牌沉得发冷,可我知道,它不该这么冷。昨夜它还带着地火余温,此刻却像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我没停下,抬脚迈上第三阶。
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
力道不重,却让我整条左臂的火毒猛地一缩,像是被针扎进了骨缝。我转身,看见李沧溟站在三步外,披着外门执事的灰袍,袖口沾着药渍,眼神落在我的左手。
“火毒又犯了?”他问。
我没答,只把左手往袖子里收了半寸。火焰纹还在发烫,昨夜在药庐擦刀时裂开的那道细痕,此刻又胀了起来。我昨夜已用《淬骨诀》压过三遍,不该再有波动。
“长老。”我低头,“只是走得太急。”
他没动,目光却往下移,落在我手背上露出的一截纹路上。那纹路泛着暗红,像烧尽的炭火里还藏着火星。
“伸出来。”他说。
我抬眼。
他脸上没有怒意,也没有试探的意味,就像只是在吩咐一个寻常杂役递药。可我知道,这不是寻常查验。药庐偏殿向来不归他管,昨夜他却亲自去了,还带了枚玉瓶,说是镇火毒的药。我没接,他也没强给。现在他站在这里,拦我去路,要我看的不是伤,是血。
我缓缓抬起左手。
他指尖凝出一道淡青灵光,轻轻覆上火焰纹。触感冰凉,可那光一沾皮肤,火毒就像被惊醒的蛇,猛地窜向心口。我咬牙,没动。
灵光顺着纹路游走,一寸一寸,像是在读什么。
我屏住呼吸。
就在那光即将探入掌心时,我忽然催动《淬骨诀》,将火毒反压向手背。经脉一紧,皮肤“啪”地裂开一道血口,血珠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李沧溟的指尖顿住了。
“又经脉逆行?”他问,声音没变。
我苦笑,点头:“每逢晨昏交界,阴气未退,火毒就压不住。老毛病了。”
他盯着那滴血,没说话。
我趁势抹了把血,擦在衣角上,低声道:“若不是这毒,我早该被淘汰出外门。您说,谁会留一个随时可能爆体的废物在炼器房边上?”
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倒清楚自己的位置。”
“清楚。”我垂着眼,“我只是个劈柴的,能活着,就谢天谢地。”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陈无涯也在这药庐偏殿留下过血?”
我心头一震,可脸上没动。
我甚至笑了一下:“长老说笑了。那等人物,怎会来这偏殿?听说他当年走的是正殿飞虹台,连宗主都亲自相迎。”
“可他的血,”李沧溟声音低了些,“就留在药庐第三根柱子的夹缝里。我亲眼见过。”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痕,忽然觉得那火毒的热,正顺着血管往脑子里冲。
我不能慌。
我不能让他看出我在怕。
我忽然抬头,直视他:“若您真见过陈无涯,他可会像我这样,手背裂口,血流不止,连站都站不稳?他若真来过,会留下这么狼狈的痕迹?”
李沧溟眯了眼。
我没退,继续道:“我这火毒,是幼时在荒林误食毒草所致。那枚玉简,也是从一具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若您觉得我有异,大可上报执法堂,让我去测血玉简,查个明白。”
我说完,把手伸直,血还在滴。
“您要验,现在就能验。”
他盯着我,足足五息。
然后,他收回手,灵光散去。
“不必了。”他说,“火毒之症,本就难辨根由。你既知轻重,便去吧。”
我松了半口气,可没动。
“炼器长老等你。”他转身,袖子一拂,“他说你带的那把刀,得先过药气熏蒸,去去火性。”
我点头,将左手收回袖中。
“去吧。”他背对着我,声音淡淡,“别让刀,烧了不该烧的东西。”
我转身,抬脚踏上最后一阶。
可就在我即将迈入炼器房檐下时,他忽然又开口。
“陈昭。”
我停步。
“你昨夜……在药庐,有没有看见柱子夹缝里的血?”
我回头。
他仍背对着我,可我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
“没有。”我说,“我只顾着压火毒,哪敢乱看。”
他没再说话。
我继续往前走。
炼器房的门在眼前,铜环泛着冷光。我伸手去推,指尖刚触到门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玉简离鞘的声音。
我手一顿。
没回头,也没停,用力推开大门。
屋内光线昏暗,炉火未燃,只有角落的药炉上飘着一缕青烟。炼器长老不在,桌上却摆着一只白瓷碗,碗底铺着灰白色的药粉,旁边放着一把小银铲。
我进门后,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
我没去碰那碗,也没动银铲。我知道,李沧溟没走远。他让我来,不是为了熏刀,是为了看我会不会碰这药粉。这粉是测血用的,遇异脉则变黑。
我站着没动。
过了片刻,门外脚步声远去。
我这才走近桌边,拿起银铲,轻轻拨了拨药粉。它没变色。
我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我眼角忽然瞥见——碗底的药粉缝隙里,压着一片极小的布条。
灰褐色,边缘烧焦,像是从旧衣上撕下来的。
我蹲下身,用铲尖挑出那布条。
它只有指甲盖大,可当我翻过来时,心跳猛地一停。
背面,有个极淡的“药”字。
不是墨写的,是烧出来的,笔画歪斜,像是用烧红的铁丝烙的。
我猛地想起昨夜柴刀映出的画面——那块漆黑的玉片,裂面渗血,显出半道“药”字。
一样的笔迹。
一样的歪斜。
我攥紧布条,指节发白。
这药粉,不是用来测我的。
是有人,早在这里,留下过线索。
我抬头看向药炉。
炉口封着铜盖,可盖缝里,透出一丝极淡的红光。
我走过去,伸手去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
我手一僵,立刻松开铜盖,退后两步。
门开了。
李沧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玉牌。
“忘了告诉你。”他走进来,将玉牌放在桌上,“禁地取材,需持令通行。这是副令,你带在身上。”
我看着那玉牌。
正面刻着“禁”字,和炼器长老给我的那块一模一样。
可背面——没有双龙缠鼎。
只有一道裂痕,横贯中央,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他盯着我,忽然问:“你可知道,为什么有些血,二十年都不会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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