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目光从胡盈盈的脸上移开,不经意地扫向街角。
一个满身油腻的壮汉正挥舞着一把剔骨刀,对着一个摊贩唾沫横飞地咆哮。
那是胡屠户。
范进记得,此人嗜酒如命,一言不合便提刀追人。
又与县衙里的三班人员、地方的总甲都有些交情,在这集镇与附近的村落里,是无人敢惹的凶神。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
他立刻打消了在这里多待的念头。
“我先去别处转转。”他向胡盈盈低声告辞。
范进没有再看她,转身汇入雨丝飘摇的街市。
买纸买书的念头被他暂时压下。
当务之急,是赚钱。
他径直走到一个贩卖糖料的摊子前,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红糖,二百斤。”范进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老头的哈欠打到一半,僵在了脸上。
“二百……斤?”
“对,二百斤。”
一斤五文,二百斤便是一千文。
范进从袖中摸出那串沉甸甸的铜钱,这是他母亲攒了半辈子的积蓄,是这个家最后的底子。
铜钱落在案上,发出一阵沉闷又清脆的响声。
他将钱推了过去。
“我住范家村,东西太多,没法自己带回去。”
“你找人给我送到家里,我再付剩下的脚钱。”
摊主盯着那堆小山似的铜钱,眼中的怀疑被贪婪取代,他飞快地将钱收拢。
“好说,好说!下午就让小子给您用独轮车送过去!”
……
独轮车吱吱呀呀地碾过村里的泥路,在范家门口停下时,引来了全村人的围观。
当一袋袋红糖被扛下来,堆在破旧的门前时,范母闻声而出,她看着那几乎要堵住门口的糖袋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进儿……你这是把糖当米买回来了?”她的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四邻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我准备用这些,制出白糖来。”范进对着母亲,平静地宣布。
这句话让周围瞬间安静。
范母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满是不可思议。
一个邻居大爷当先开了口,摇头叹气。
“范进啊,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能信古书上那些胡话?”
“是啊!”一个妇人尖着嗓子附和,“要是制白糖那么容易,它还能卖五十文一斤?早就没人稀罕了!”
“快退回去吧!这可是一家子的活命钱啊!”
“读书人做商贾的勾当,传出去名声都坏了,以后还怎么考功名?”
一句句质疑与嘲讽,像是冰冷的雨水,泼向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
范进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我只制糖,不售卖。”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读书人家中自产的余粮果蔬,拿去发卖,并不违背规矩。”
这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他这是在钻空子,但又合情合理。
“多谢各位叔伯婶娘关心。”
范进的语气客气,却透着一股疏离。
“家里还有事,就不留各位了。”
他不再理会众人惊愕的目光,弯腰扛起一袋红糖,走进了院子。
“砰”的一声,破旧的木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范母看着儿子坚决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只当儿子是读书读痴了。
大不了……大不了等他折腾完了,自己再把这些糖便宜卖掉,就当是花钱给儿子买个教训,总不能真的寒了他的心。
院子里,范进已经开始动手。
他将前几日捡来的干树皮投入灶中,点火燃烧。
待树皮烧成焦黑的木炭,他便用冷水浇灭,捞出后放在石臼里,一下下捣成了细腻的黑色粉末。
随后,他支起家里最大的一口铁锅,倒了半袋红糖进去,又加了水,点燃了灶膛里的火。
随着温度升高,锅里很快冒起了黏腻香甜的泡泡。
范进将一捧黑色的炭粉撒入锅中,递给母亲一把长柄木勺。
“娘,搅动它。”
范母看着那锅黑乎乎的、不知所谓的东西,心里一阵发苦,但还是依言搅动起来。
一炷香后,范进将一块洗干净的麻布蒙在另一口空锅上,示意母亲将那锅黑汤倒上去。
滚烫的黑色糖浆缓缓透过麻布的缝隙。
滴落进下面锅里的,不再是浑浊的黑色。
而是一种清澈透亮的、带着浅浅金黄色的液体。
范进看着那液体,眉头微皱。
“还不够。”
他将过滤出的糖液再次倒回锅中,又添了一把炭粉,重复了刚才熬煮与过滤的步骤。
这一次,从麻布下滴落的液体,清亮如水。
最后一步,蒸发。
他将这清亮的糖液分别倒入几个陶盆,再将陶盆放入家中蒸馒头用的大蒸锅里,盖上锅盖,用文火慢慢加热。
湿热的蒸汽弥漫了整个灶房。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陶盆里的液体减少了约莫三成时,范进撤掉了灶膛里的火。
剩下的,只有等待。
这个过程最为熬人。
范母在屋里来回踱步,手心里全是汗。
范进却只是静静地坐在灶前,盯着那口慢慢冷却的蒸锅,一动不动。
天色由明转暗,锅身终于不再烫手。
范进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稳稳地揭开了锅盖。
一股纯粹的甜香扑面而来。
范母凑上前,只看了一眼,便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只见那几个陶盆里,不知何时已经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结晶。
白如霜雪。
细密如沙。
范进伸出手指,轻轻捻起一点,放入口中。
那股纯粹到极致的甜味在舌尖炸开,不带一丝红糖的焦苦与杂味。
成功了。
他看着盆里洁白的砂糖,又看了看喜极而泣的母亲。
他要钱,要吃肉,要穿暖和的衣裳,要睡安稳的觉。
安贫乐道那一套,谁爱守谁守去。
他忽然想到后世看过的那些小说,主角靠着超越时代的知识,制肥皂,烧玻璃,富可敌国,权倾天下。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随即,他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自己现在还在为几文钱的生计费尽心机,想那些还太远。
他低头看着盆中那一片耀眼的白。
这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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