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断天崖外,风如刀割,云层压得极低,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屏息等待什么。
石皓盘坐在一块焦黑的岩壁下,手中焚天勺裂痕纵横,勺柄处缠着一道浸染龙血的布条,微微颤动。
他双眼紧闭,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体内灵力近乎枯竭。
三日前,他以食神真传的“灶心领域”强行剥离楚潇残魂,借心头精血点燃那一瞬的烟火人间,虽只三息,却几乎焚尽本源。
而秦烈,就躺在他身侧,浑身浴血,气息全无,像一具被抽空魂魄的躯壳。
唯有胸口那道龙形烙印,在夜夜子时准时燃起青焰,幽幽不灭,似在呼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直到第四日拂晓,天光未明,风突然停了。
石皓猛地睁开眼。
秦烈的手指,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沉寂三日的胸膛猛然起伏,一口浊气喷出,带着浓烈的龙腥味。
他的睫毛剧烈颤动,眼缝中闪过一道赤金,如同深渊苏醒的龙瞳。
“哥!”石皓扑上前,声音嘶哑,“你醒了?!”
秦烈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抚上心口——那里,龙形烙印正剧烈跳动,青焰将燃未燃,像在等待一个契机。
就在这时,石皓从怀中取出一片残羽。
漆黑如墨,边缘焦灼,仿佛曾经历烈火焚烧。
那是影鸦的残羽,沾染着影气与死寂,寻常修士触之即腐。
“这是……我在你昏迷时,在镜渊出口捡到的。”石皓声音低沉,“它一直不化,直到昨夜,我以焚天勺余火轻触——”
话音未落,残羽骤然自燃!
青焰腾起,瞬间凝成一道符纹,如星轨流转,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路径——指向西北,葬箫谷。
秦烈瞳孔一缩。
记忆如潮水冲破封锁。
万年前的画面再度浮现:赤鳞战甲的自己,将断戟刺入影战神胸膛,那人坠落深渊,回头一笑,面容竟是自己……那一战,不是诛敌,而是舍我?
那一誓,不是斩妖,而是归途?
“烬瞳……”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石皓一怔:“你还记得?”
“它在镜渊深处低语过。”秦烈缓缓坐起,脊骨发出噼啪声响,仿佛每一块骨头都在重组,“‘主,在葬箫谷等你’……可那不是影战神,是……楚潇的母亲。”
石皓点头,神色凝重:“葬箫谷,是楚家禁地,传闻中,楚潇生母葬于此地,因怀了‘新种’之胎,被宗门视为不祥,死后连魂碑都不立。楚潇从小不知母亲模样,只有一支残箫,据说是她临终所留。”
秦烈闭眼,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预兆——
葬箫谷中,风止云凝。
祭坛之上,楚潇盘坐,手持残箫,双瞳金青交错,气息微弱却清明。
他望向谷口,轻声道:“哥,这次换我守你。”
画面一闪而逝。
秦烈猛然睁眼,眼中赤金翻涌,战戟“龙首鸣渊”竟在无主状态下自行浮起,龙目微光闪烁,似在共鸣。
“走!”他一掌撑地,强行站起,身形摇晃,却一步未退,“去葬箫谷!”
石皓来不及劝,只见秦烈已踏出断天崖,脚步虽踉跄,却坚定如铁。
三日后,葬箫谷。
谷口千只影鸦尸骸堆积如山,乌羽铺地,宛如一片死寂的黑雪。
风在这里停滞,连时间都仿佛凝固。
中央祭坛由整块黑曜岩雕成,刻满古老符文,早已被血浸透。
楚潇就坐在那里,白衣染尘,双目微阖,指尖轻抚残箫,箫身裂痕密布,却仍传出极细微的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秦烈踏入谷中那一刻,楚潇睁开了眼。
金瞳与青瞳交替流转,像是两种血脉在体内争锋,又似两世记忆在交汇。
“哥……”他笑了,声音虚弱,却带着久违的暖意,“我醒了……就为了告诉你一句话。”
秦烈大步上前,单膝跪地,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别说,省点力气,我带你走。”
楚潇摇头,指尖轻轻推开他的手,抬眸望向祭坛中央——
“影龙将……不是要复活军团。”他声音轻如风语,却字字如雷,“他要借‘双生血誓’,点燃‘归途火’——让万年前被屠的异族亡魂,安息。”
石皓站在祭坛边缘,焚天勺突然轻颤,勺面浮现出一行古字:“三祭非祭生,乃祭死。”
他猛然抬头:“所以……‘三祭’不是献祭活人,而是唤醒死者的哀念?”
楚潇点头,指尖一滴金青血液缓缓渗出,落在祭坛之上。
轰——!
地脉震动,黑曜岩裂开细纹,一道完整图腾自尘封中浮现——双龙缠绕,首首相向,尾翼相融,一赤一影,彼此交缠,竟无争斗之意,唯有……和解。
秦烈盯着那图腾,心口龙印骤然炽热,青焰即将爆发。
这是万年前,被掩埋的真相——一场以“镇压”为名的屠杀,一场以“正道”为名的背叛。
而“双生血誓”,本应是终结仇恨的契约,却被妖族余孽篡改,成了复活军团的钥匙。
“所以……”他缓缓站起,战戟横握,龙目微光闪烁,仿佛在预判未来,“真正的归途,不是复活,是安魂。”
楚潇望着他,嘴角微扬:“哥,这次换我守你。”
风未起,火未燃。
但秦烈已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低头,看向那双龙图腾,龙血在血脉中奔涌,战戟在掌心低鸣。
下一瞬,他猛然抬手,战戟横过手腕——秦烈的刀锋划过腕脉,鲜血如赤金熔浆喷涌而出,一滴、两滴,坠入那双龙缠绕的古老图腾之中。
刹那间,天地失声。
龙血触地即燃,不是赤红,而是幽青——那是万年前战死龙魂的哀火,是被封印千年的执念之焰。
整座祭坛开始震颤,黑曜岩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如同沉睡的脉络被重新接通。
双龙图腾缓缓旋转,赤龙低吟,影龙轻啸,彼此首首相抵,竟似在行古老祭礼。
“誓改命!”秦烈怒吼,声音撕裂长空。
战戟“龙首鸣渊”在他手中轰然震颤,戟身铭文崩裂又重组,旧刻“斩妖除魔”四字寸寸剥落,新生纹路浮现——“火重燃”。
龙目镶嵌处,一道赤金火瞳猛然睁开,仿佛有意志复苏,与秦烈血脉共鸣。
祭坛中央火心炸裂,一道幽蓝火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那火焰不灼人,却令万物颤栗,仿佛点燃的是时间本身。
北域尽头,遥遥传来一声灶鼎轰鸣——那是石皓师门所镇守的“食神火”,竟与此刻的归途火产生共鸣,焰流翻腾,似在回应一场跨越万年的约定。
“归途火……点燃了!”烬瞳的声音在秦烈耳畔炸响,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真的做到了……可这火一燃,便是号角!妖族不会容许亡魂安息,它们会杀来夺火,毁掉一切!”
话音未落,西北方天际骤然塌陷。
黑云如潮水般翻涌压来,遮天蔽月,云中万影齐动,尖啸声如刀割魂。
那是影鸦残魂、那是被屠异族的怨念、那是蛰伏万年的复仇之火——它们感应到了归途火的苏醒,也嗅到了龙血的气息。
秦烈站在祭坛最高处,战戟横肩,衣袍猎猎。
他低头看着昏迷的楚潇,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仿佛完成了某种夙愿。
秦烈缓缓蹲下,将他轻轻背起,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一场久违的梦。
“你说要回来吃饭……”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温柔,“这顿饭,我请你。”
石皓一步踏前,焚天勺横于胸前,勺面裂痕更深,隐隐有血丝渗出,但他眼神坚定如铁。
远方地平线上,铁蹄轰鸣,雷烈已率龙血军列阵谷口,长枪如林,杀气冲霄。
秦烈抬头,望向那翻滚的黑云。
战戟龙目微光流转,预判未来十息——
云层深处,万象镜缓缓转动,镜面映出千军万马,尸山血海,而最前方,一道青影独立风中,手持残箫,衣袂飘零,似在等待火焰点亮归途的最后一程。
兄弟未醒,归途已燃。
他握紧战戟,指尖再度划过伤口,龙血滴落,渗入大地。
火未熄,战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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