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老太太那晚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张逐野心里持续漾起波澜。父母援西的事可能另有隐情,甚至可能和易忠海有关——这个猜测让他脊背发凉,却又隐隐有种找到方向的兴奋。
他开始有意识地回忆原主关于父母的记忆碎片。父母都是技术员,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但骨子里有知识分子的清高,和院里大部分人格格不入,尤其是和善于钻营、看重权威的易忠海,似乎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但具体的矛盾?原主那时年纪小,又内向,根本没留意。
直接问院里人?无异于打草惊蛇。
调查陷入了僵局。
这天,疏通队的任务是在南锣鼓巷附近清掏一个老旧公厕的化粪池。活又脏又臭,同组的老钱骂骂咧咧,张逐野却干得一丝不苟,同时耳朵竖着,捕捉着周围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休息间隙,老钱蹲在远处抽烟,张逐野靠墙根坐着,假装歇脚,目光却扫视着周围的院落和来往行人。
一个穿着轧钢厂工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拎着菜篮子路过,看到他们这身行头,下意识绕远了点,但目光在张逐野脸上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面熟。
张逐野心里一动,主动开口搭话,态度谦逊:“大爷,打扰您,跟您打听个事儿。这附近以前是不是住过一对姓张的夫妻,都是机械厂的工程师,男的叫张翰文,女的叫林婉?”
那老爷子愣了一下,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张逐野:“张工和林工?你是……?”
“我是他们儿子,张逐野。”张逐野尽量让表情显得悲伤又怀念。
“哎呦!你是小野?都长这么大了!”老爷子显然认识他父母,脸上露出唏嘘,“你父母……唉,可惜了,多好的人啊,技术也好……怎么就……”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大爷,您知道我父母当年在厂里,跟谁关系比较好吗?或者……有没有跟谁闹过不愉快?”张逐野小心翼翼地问。
老爷子皱起眉头想了想:“张工和林工脾气都好,搞技术的,有点傲气,但从不跟人红脸。关系好的……好像就跟同样几个大学生分来的技术员走得近点。不愉快的……”他沉吟着,似乎想到什么,但又有些犹豫。
“大爷,您想到什么就说吧,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我父母。”张逐野恳切道。
老爷子压低声音:“其实也算不上不愉快……就是当年评职称那次,你父亲张工和现在院里的一大爷易忠海,好像有点……竞争。易忠海是八级工,老师傅,但你父亲学历高,理论强,破了几个技术难题,厂领导更倾向你父亲。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你父亲就主动放弃了,还把援西的名额让出来了……再后来,你们院的一大爷就评上了高级工,虽然不是工程师,但待遇提了一大截。”
张逐野的心脏猛地一跳!
评职称!竞争!主动放弃?援西名额?
这里头果然有事!
他强压激动,继续问:“那我父母后来怎么又去援西了?”
“那都是后来了,厂里又有了新项目,点名要你父母这种懂理论的去支持,估计是补偿吧……唉,谁知道这一去就……”老爷子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再多说,“行了,陈年旧事了,你也别多想。好好过日子。”
老爷子提着菜篮子走了。
张逐野站在原地,心里却翻江倒海。
评职称竞争,父亲优势情况下主动放弃,易忠海得益?然后父母才去了援西?
这中间有没有关联?易忠海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正当竞争,还是用了手段?
父亲当年为什么主动放弃?
一个个疑问盘旋在脑海。
下班回到院里,张逐野心事重重。经过中院时,正好看到贾东旭的遗像摆在贾家窗台上,前面还放着个干巴巴的窝头当供品。贾张氏坐在门口纳鞋底,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老天爷不开眼。
张逐野目光扫过贾家,忽然想起一件事。
原主记忆里,贾东旭死前好像也在轧钢厂干活,虽然只是个低级工,但会不会听说过什么?
贾东旭死了,但他的东西呢?贾家会不会还留着点他以前的什么笔记、杂物?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夜里,他再次悄无声息地翻出院子。这次的目标,是贾家放在窗外棚子里的那几个破旧箱子。贾家屋子小,一些不常用的杂物都堆在那里。
凭借【初级隐匿技巧】和夜色掩护,他像一只猫一样溜到棚子旁,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屋里的动静——鼾声此起彼伏。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大多是破衣服烂棉絮,一股霉味。又打开一个,是一些缺胳膊断腿的玩具和废旧报纸。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最底下一个上了锁的小铁皮盒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锁很简陋。他用铁丝捣鼓了几下,咔哒一声开了。
盒子里是贾东旭的一些遗物:一张模糊的旧照片、几枚毛主席像章、一个破旧的笔记本。
张逐野的心跳加速了。他拿起那个笔记本,借着微弱的月光快速翻看。
前面大多是些工作笔记,记录着一些简单的操作规范和零件尺寸,字迹歪歪扭扭。但在笔记本中间偏后的几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慌乱,好像记录者心情极度不平静。
【X月X日,师父又找我谈话了……让我别忘了是谁帮我转正的……】
【X月X日,张工那事……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对不起人……】
【X月X日,喝多了……跟小王嘀咕了几句……师父知道后狠骂了我一顿……让我把嘴闭紧!否则……】
【X月X日,怕……】
记录断断续续,语焉不详,但里面的“师父”、“张工”、“那事”、“对不起人”、“闭紧嘴”这些词,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张逐野想象的闸门!
贾东旭的师父是谁?就是易忠海!
他对不起的张工,很可能就是自己父亲!
“那事”是什么事?为什么需要闭紧嘴?
贾东旭的死,是意外工伤。但结合这日记里透露出的恐惧和愧疚,难道……
张逐野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迅速将笔记本揣进怀里,将铁盒恢复原样,锁好,然后像一道影子般溜回自己家。
关上门,插好门栓。
他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
掏出那本皱巴巴的笔记本,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虽然还是没有直接证据,但贾东旭这模糊的日记,几乎印证了聋老太太的猜测和白天那老爷子的话!
易忠海,极有可能在父母援西的事情上,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甚至可能间接导致了贾东旭的死亡!
血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院里恩怨了!
张逐野的眼睛在黑暗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易忠海……
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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