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头那句“是福是祸，难说”像根刺，扎在张逐野心里。一连几天，他干活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往那扇锁着的仓库门瞟。
合作社里一切如常。马主任依旧忙碌，工人们埋头干活，老杨头又恢复了沉默，仿佛那天的多话只是幻觉。但那扇门，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张逐野。
里面到底是什么？能让马主任那般珍重，能让老杨头露出那种眼神？
好奇心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观察了几天。马主任的钥匙串总是挂在腰带上，从不离身。但那串钥匙里，只有一把是开仓库大铁锁的。而且马主任通常只在上午清点材料时会开门进去一下，很快出来。
机会在下午。马主任一般会去街道办开会或者外出联系业务。
这天下午，机会来了。马主任接了个电话，匆匆骑上自行车走了。
合作社里有些闷热，几个老师傅靠在墙边打盹，学徒工也懒洋洋的。老杨头破天荒地请了假，说身体不舒服，没来。
张逐野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强迫自己又干了一会儿活，刨平了一块木板。然后借口上厕所，绕到了仓库后面的僻静处。
左右无人。
他深吸一口气，从工具箱底层拿出两根细铁丝——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中级开锁技巧】的知识在脑中清晰浮现。
屏住呼吸，将铁丝探入锁孔。细微的触感通过铁丝传到指尖，他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里面的锁芯。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
锁开了。
张逐野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迅速取下铁锁，轻轻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旧木料、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很暗，只有高處一个小窗户透进微弱的光。
他闪身进去，轻轻带上门。
仓库不大，堆满了各种木材边角料、废旧工具和杂物，显得很拥挤。但靠最里面的墙边，整齐地码放着一摞用油布和草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料。
就是它们！
张逐野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一捆油布的绳结，掀开一角。
深紫近黑的色泽，细腻如肌肤的纹理，沉重如金石的手感……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这……这是紫檀木！而且是极品的老料！
他又急忙掀开另一捆，是黄花梨！再一捆，是金丝楠木！
全都是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甚至不允许私人拥有的珍贵木料！在这破旧的合作社仓库里，竟然藏着这么多！
张逐野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兴奋！狂喜！然后是巨大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老杨头那句话的意思了！也明白马主任为何如此紧张这间仓库！
这哪里是仓库？这根本就是个火药桶！在眼下这个年代，私藏这么多“封建残余”的珍贵木料，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别说工作保不住，进去吃牢饭都是轻的！
巨大的财富和巨大的风险，同时摆在眼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查看。这些木料保存得极好，显然是有人精心呵护。上面甚至没有多少灰尘。
是谁？马主任？还是老杨头？他们从哪里弄来的？又为什么冒险藏在这里？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
就在这时，他的【危机感知】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有人来了！快到门口了！
张逐野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手忙脚乱地想将油布恢复原状，但越急越乱。
仓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道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张逐野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
“果然是你。”
是马主任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张逐野僵在原地，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任何可能的解释，但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马主任一步步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仓库里光线更暗了，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走到张逐野面前，目光扫过被掀开的油布和暴露出的紫檀木，脸色阴沉得可怕。
“谁让你进来的？”马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张逐野心上。
张逐野咬咬牙，知道抵赖不过去，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抬起头，迎着马主任的目光：“我自己进来的。锁是我开的。”
马主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光棍地承认了。
“为什么？”马主任逼问。
“好奇。”张逐野实话实说，“杨师傅修复花架那天，我看到您从里面拿东西。我觉得这里藏着东西，就想看看。”
“看看？”马主任气极反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看了这东西的后果吗？”
“知道。紫檀，黄花梨，金丝楠。看了，可能掉脑袋。”张逐野语气平静。
马主任死死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仓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马主任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把抓向张逐野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
张逐野下意识地想格挡，但马主任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他的肩井穴，一阵酸麻瞬间传遍半身！
练家子！这马主任绝对练过！
张逐野心中骇然，不敢再动。
马主任扣着他，另一只手迅速将油布重新盖好，捆紧。然后拖着他，走到仓库角落里一堆破麻袋后面。
那里，竟然还有一道暗门！藏在杂物后面，极其隐蔽！
马主任用另一把更小的钥匙打开暗门，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空间，黑黢黢的。
他把张逐野推了进去，自己也跟进来，关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小子，”马主任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森冷，“今天这事，你说怎么办？”
张逐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但思维却异常清晰。马主任没有立刻喊人抓他，而是把他带到这个暗室，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马主任，我错了。我不该好奇，不该手贱。”张逐野先认错，态度诚恳，“但事已至此，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烂在心里，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我凭什么信你？”马主任冷笑。
“就凭我也想要这份工作，想靠手艺吃饭。说出去，对我没任何好处，只有死路一条。”张逐野冷静分析，“而且，我看得出来，您和杨师傅，是在保护这些东西。这不是为了倒卖赚钱，是为了……留着。”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轻。
马主任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断他的话。
黑暗中，张逐野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
良久，马主任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警告：“你猜的没错。这些木头，是厂子里以前留下来的老底子，还有……是一些老辈人偷偷送过来，求我们藏下的。毁了，就真没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无奈：“老杨……他爹，以前是宫里造办处出来的老师傅，一辈子就跟这些木头打交道。这些东西，是他的命根子，也是好多老手艺人的念想。我们藏着掖着，提心吊胆，不是为了自己发财，是想着……万一哪天世道好了，这些东西，这些手艺，还能传下去。”
张逐野静静地听着，心里受到巨大的震动。他没想到背后是这样的原因。
“今天你看也看到了。”马主任语气一转，又变得严厉，“两条路。一，我现在就把你扭送到街道办，说你偷窃合作社财产，这些木头就是证据！你猜王主任是信我还是信你？”
张逐野没说话。
“二，”马主任顿了顿，“把你看到的，烂在肚子里。以后安分守己干活，合作社不会亏待你。甚至……如果哪天你手艺真能学到老杨那个地步，这些东西，或许……也能让你沾沾手。”
软硬兼施！
张逐野几乎没有犹豫：“马主任，我选第二条路。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聪明。”马主任似乎松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依旧很大，“出去吧。以后仓库这边的杂活，归你负责。算是……将功补过。”
这既是监视，也是某种程度的接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暗室，走出仓库。马主任重新锁好大门，钥匙哗啦一声挂回腰间。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合作社里，打盹的老师傅还在打盹，懒散的学徒依旧懒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张逐野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台，拿起刨子，手却有些微微颤抖。
后怕，兴奋，还有一种莫名的沉重。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他瞥了一眼角落——老杨头明天应该会来上工了。那天的警告，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而马主任……这个看起来普通的合作社主任，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这合作社的水，比他想像的还要深。
但他，已经蹚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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