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接了文物修复的活儿,名声和收入都上去了,但麻烦事儿也多了。送来的东西,不再是普通的桌椅板凳,而是些磕碰缺损、虫蛀霉烂的老物件,有些甚至就是一包碎木片,得靠着老照片和零星记载一点点拼回去。
这活儿,考验的不光是手艺,更是耐心、眼力和对历史的了解。马主任乐呵呵地数着定金,真干起来才发现是接了烫手山芋,只能硬着头皮上。
压力全到了老杨头和张逐野这儿。
老杨头经验足,看一眼残件,大概就能说出年代、用料、可能的工艺。但他年纪大了,眼睛更花,手也抖,精细活基本干不了,只能动嘴指点。
张逐野就成了主要动手的人。他把自己埋进那些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旧木头里,拿着老杨头给的特殊工具,一点点清理、拼接、补配、做旧。【文物修复知识(初级)】在大量实践和系统辅助下飞快提升。
那本古籍成了他的救命稻草。里面很多失传的修补技法、胶料配方、做旧手法,正好能用上。他不敢把书拿出来,就凭着记忆和之前做的笔记操作。
但有些特别冷僻的修复,古籍里也只有名字和一两个关键词,具体怎么做,语焉不详。
比如,现在手里正在修的一件明代黄花梨官帽椅,扶手和靠背连接处的一种特殊“鱼鳔胶”配方,古籍里只提了“三蒸三晒,入犀角粉少许,以无根水调之”。
“犀角粉?现在哪儿找犀角去?还无根水?”张逐野对着笔记发愁。
老杨头眯着眼,嘶哑道:“老方子……死脑筋……找替代。龟板粉试试?雨水……沉淀过的,也算无根。”
张逐野依言尝试,效果居然不错。他发现,古籍是宝库,但不能死搬硬套,得理解其原理,灵活变通。
一来二去,他修复的水平越来越高,送来的物件难度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一家信托商店,送来一个据说以前是王府流出来的、损毁严重的紫檀木多宝格,结构极其复杂,很多榫卯结构连老杨头都没见过。
张逐野和老杨头对着那堆残件琢磨了好几天,进展缓慢。古籍里关于类似结构的记载也很模糊。
“这‘螺旋心卯’……到底怎么个螺旋法?”张逐野对着古籍上一张极其简略的草图皱眉。
老杨头抽着烟袋,眉头拧成了疙瘩,忽然道:“我爹……好像提过一句……说这卯,不在木头上,在……心里。”
又是这种玄乎的话。张逐野苦笑。
这天晚上,他照例在仓库隔间研究多宝格的结构,画了无数草图都不对。心烦意乱下,他无意中拿起老杨头给的那套工具里的一根探针,习惯性地注入一点精神力感知(这是使用这套工具的小窍门),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划动。
突然,探针尖端在划过桌面上那本古籍的硬质封面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时,微微发热,并且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张逐野一愣,立刻集中精神,仔细用探针感知那个角落。
果然!封面厚厚的纸板夹层里,似乎有极薄的、不同于纸张的东西!
他心中狂跳,小心翼翼地用一把极薄的特制刻刀,沿着封面边缘极其小心地划开。果然,在封面夹层里,他取出了三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绢帛!
绢帛上用极细的墨线画着密密麻麻的复杂结构图,标注着更古老的符号和文字,正是那“螺旋心卯”以及其他几种古籍正文里只提了名字的绝世工艺的详细图解!
原来真正的精华藏在这里!需要特殊工具和足够的精神感知力才能发现!
张逐野如获至宝,连夜研究。结合绢帛上的图解和古籍正文的叙述,许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豁然开朗!
接下来的几天,他进展神速。那件复杂的多宝格,在他手下一点点恢复原貌,尤其是那几个核心的“螺旋心卯”结构,严丝合缝,巧夺天工。
老杨头来看过一次,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复原的榫卯,看了很久,然后深深看了张逐野一眼,什么都没问,只是嘶哑地说了一句:“青出于蓝。”
张逐野知道,老头肯定猜到了什么,但他不说破。
多宝格修复完成那天,信托商店的老师傅来看货,惊得目瞪口呆,连连说这手艺绝了,甚至比原物可能还要精细几分,当场付了尾款,又下了几个新订单。
合作社的名声更加响亮。甚至有一些头发花白的老学者、老收藏家慕名而来,不是为了修东西,就是想来看看张逐野的手艺,跟他探讨一些传统工艺的问题。
张逐野来者不拒,只要真心求教,他都尽量解答,也从这些老人那里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和掌故。他的眼界和见识,再一次拓宽。
然而,人红是非多。合作社生意火爆,尤其是文物修复这块利润丰厚,难免惹人眼红。
这天,区手工业联社(合作社的上级管理单位)来了一个姓王的科长,带着两个人,说是“例行工作检查”。
王科长腆着肚子,背着手在合作社里转了一圈,尤其仔细看了文物修复区的工作环境和那些珍贵的待修复物件,然后被请进马主任办公室。
“老马啊,你们合作社最近搞得不错嘛!”王科长打着官腔,“业务范围扩大了很多啊,尤其是这文物修复,专业性很强,风险也大啊。”
马主任陪着笑:“都是领导支持,同志们努力。”
“嗯。”王科长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啊,据我们了解,你们合作社目前有资质从事文物修复工作的,好像就张逐野一个正式工?还有一个是临时聘用的老杨头?这不符合规定啊!文物修复可不是闹着玩的,需要专门的资质认证和安全管理规范!”
马主任心里一咯噔:“王科长,老杨师傅虽然没证,但那手艺是祖传的,绝对没问题!小张也一直在学……”
“手艺是手艺,规定是规定!”王科长板起脸,“没有资质,就是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万一修复过程中出现损坏,谁负这个责?你们负得起吗?”
他敲着桌子:“根据规定,你们合作社目前不具备独立从事高价值文物修复的资质。现有的业务,要么暂停,要么……由我们联社牵头,引入有资质的单位合作进行。这也是为了集体财产负责嘛!”
马主任的脸沉了下来。他听明白了,这是看合作社这块肥肉油水足,有人想伸手摘桃子了!什么引入合作,分明是想把业务和利润撬走!
“王科长,这……这不合规矩吧?业务是我们自己谈下来的,手艺是我们自己的人……”马主任试图争辩。
“规矩就是规矩!”王科长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事没得商量!给你们三天时间整改!否则,就别怪联社按规章制度办事了!”
说完,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马主任气得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桌子上。
消息很快传开。合作社里人心惶惶。工人们都指望着这份新业务多挣点奖金呢,要是黄了,损失就大了。
张逐野眉头紧锁。他没想到,外部的明枪暗箭刚平息,内部的麻烦又来了。这种行政上的掣肘,比对付许大茂那种小人难多了。
老杨头听说后,只是冷哼了一声:“官字两张口……”便不再说话,继续摆弄手里的木头,但眉头也皱着。
晚上,张逐野没心情研究古籍了。他坐在仓库里,思考着对策。
硬顶肯定不行。考证?那资质岂是一时半会儿能考下来的?而且很多真正的手艺,根本不是一张纸能证明的。
难道真要把辛苦开拓的业务和利润拱手让人?
他不甘心。
或许……可以换个思路?既然联社要讲“资质”,要讲“规范”,那能不能自己创造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资质”?
他想起那些来找他探讨学问的老学者、老专家。里面好像有一位,是市里文史馆的退休研究员,德高望重。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渐渐成型。
他需要借势。借学术的势,借文化的势。
这比对付禽兽,需要更高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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